星期五, 九月 01, 2006

 

南京的夏天(下)

冷飲

從我們家走路到冰棒店要五﹑六分鐘。交通工具是沒有的﹐只有走。為了吃根冰棒﹐寧願走這一趟。通常是下午上學前﹐先往冰棒店繞一圈。奶油冰棒5分﹐赤豆﹑桔子冰棒4分﹐桂花冰棒三分。家裡給的零錢抓在手裡﹐有時候到了冰棒店已經掉了一分------就必須從奶油冰棒降級成赤豆冰棒了。這是我經常做的事情﹐也已經被家裡人當作經典笑話。爸媽還說﹐不象個“守財奴”﹐希望以後長大不要錢的事情拎不清吧。

冰磚一毛錢一塊﹐卻少有小孩子去買。很貴﹐也容易化﹐不實惠。小學生一路走﹐滴得髒兮兮的。後來有了一種“可可雪糕”﹐一毛二一根。冰棒的形式雪糕的口感﹐讚﹗我開始向爸媽多要點兒錢買雪糕﹐我說三分錢的冰棒太硬了﹐牙痛呢。果然靈驗﹐這樣﹐每次我就能拿到一毛二了。本來嘛﹐只要說出個理由﹐多幾分錢他們又不是出不起。呵呵呵﹐這一招我現在其實滿怕孩子用來對付我的。當“老闆”和當“員工”的心情果然還是不一樣啊。

還有一招便宜而又實惠的吃冷飲的辦法就是買冰水回來自己兌果汁。很大的保溫瓶滿滿的裝了一瓶才三分錢。酸梅粉長得很象紅糖﹐具有話梅的口味﹐商場裡有得賣。冰水加上酸梅粉就成了自制的酸梅湯了。雖然少一根吸管沒有了店裡吃的那份情調﹐但也了勝於無。

最讓人感動的冷飲是媽媽自己不吃而帶回來給我吃的冷飲。高考閱卷是她每年都有的工作。媽媽就把保溫筒帶著。明明是中間休息的時候分發的冷飲﹐媽媽卻留到全部完工了才領﹐然後帶回家來給我。看著媽媽辛辛苦苦流著汗水的樣子﹐無論是什麼冰棒都覺價值廉誠。

沒有冰箱的日子

到我上大學一年級我們家才有冰箱。之前的日子是怎樣過的呢﹖尤其在南京這樣一個“火爐”城市。

除了黃瓜﹑茄子之類的菜﹐生的可以放到第二天﹐別的蔬菜絕對不可以多買。每天早晨只買當天吃的新鮮蔬菜和葷菜。嗯﹐雞蛋可以多放幾天的。

如果菜做得多了一頓沒有吃完﹐那就要用水“冰”起來。辦法是用洗臉盆裝上半盆的自來水﹐然後剩菜的碗或者鍋坐在裡面。這就有些講究了﹕最重要的當然是不能讓生水進到菜碗裡﹔再就是保持平衡﹐斜了歪了就容易進水。固體的簡單一點﹐碰著流體的就麻煩了﹐象是冬瓜湯之類﹐不停的動彈。這個辦法還可以用來“冰鎮”西瓜﹑香瓜等等。這個時候﹐爸媽總是說家鄉的井水才好呢﹐冰冰涼。

中學老師講“浮力”的時候﹐我老是要想起我們家那個用來冰菜的盆。液體給出的浮力等於所載物體的吃水體積乘以那液體的單位重量------我的眼前於是浮現出媽媽冰菜的盆和碗------十分生動的教學參考圖。

現代化是個助長懶惰的東西。冰箱的發明與普及是很讓科學家們傷了一番腦筋的。然一經存在﹐便寵壞了大批的使用者。有誰現在還會考慮什麼菜今天必須吃掉﹐否則浪費了可惜﹖沒有。因為我們有了冰箱。其實不少忘在冰箱裡的東西往往還是壞掉﹑扔掉。

以前﹐好象家家都有個紗罩﹐扣著桌上的剩菜﹐又還通風。都被冰箱取代了﹐現在這種東西大約只有進博物館了。你別說﹐前一陣子﹐我在一家越南超市看到有賣這個玩藝兒。好生親切﹐又覺生疏。我在旁邊站了好大工夫。後來想想一無是處﹐終於沒有買。就算有的菜不用放到冰箱裡﹐可是放在桌子上幹嗎﹖既不美觀又污染空氣。嗨﹐今非昔比﹐紗罩已經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

扇子

小學以前﹐我們家是連電風扇都沒有的﹐一直到高年級的哪年﹐才有。當時覺得家裡簡直是發生奇跡了﹐似乎從此夏天就不再是夏天了。後來才漸漸意識到﹐那離空調冷氣的日子其實還有相當的距離。

不過我對扇子倒是情有獨衷的。直到現在﹐我家還處處可見扇子的蹤影。爸媽來美國探親的時候﹐我說一定記住帶幾把芭蕉扇來。凡我說要的東西﹐他們總不遺餘力的去努力。結果聽說南京城里已沒有哪家商店還經營這勞什子。只有拜託小保姆到鄉下去弄了幾把來。現在曝光一下這幾把芭蕉扇在我家的具體位置﹕廁所的小書架上分別有兩把。客人的那間沒有﹐怕人家看不懂﹔女兒的那間沒有﹐她不要﹐也對芭蕉扇毫無感情。另外就是我的廚房抽屜裡﹐端端正正放著一把﹐那是我用來煽涼麵的。煽涼麵﹖你聽著奇怪嗎﹐當然沒有涼麵怕熱還要煽煽子的。是指做四川涼麵的時候﹐冷卻過程不用水沖而是煽涼。這樣做出的涼麵﹐不僅作料容易沾上而且﹐借我一位山東朋友的話來說﹐“才有那股子麵香”。對了﹐水一沖過之後﹐無論如何﹐帶一股淡水氣。

媽媽的大學是在重慶念的﹐後來分到了南京工作。對於兩個火爐城市﹐媽媽總是誇獎南京有颱風﹐要好過得多。“重慶的夏天﹐一年我要煽壞好幾把扇子呢”。媽媽如此評說。當然﹐現在的南京﹑重慶各親戚家中﹐都不再用芭蕉煽了。大家享受著現代化的空調。不過﹐我沒有問他們是不是也象我一樣﹐至少廚房的抽屜裡還珍藏著一把用來煽涼麵呢。看來不一定。因為據我所知﹐年輕一代的表兄妹們﹐如今是連做飯都懶得動手的了。

倒是很多老人還保留用扇子的習慣。象我婆婆﹐她堅信空調對她的身體是很不好的。因而秉持用扇子的理念。年老了﹐嫌芭蕉扇太重﹐她說鵝毛扇最好。去年我到四川旅遊﹐在武侯祠給她買了把諸葛亮的鵝毛扇﹐她好生喜歡﹐直誇我孝順。因為我先生告訴她﹐我是怎樣小心翼翼﹐放在箱子的最上層﹐一路精心呵護。

要說我先生的愛扇子呢﹐跟他的媽媽好像又不是一回事了。他喜歡的是吹著空調舞文弄墨創作他的扇面畫。固然也是一種與扇子有關的消遣。還深受各界人士的喜愛﹐其中大多數是並不會用扇子的人﹐且作裝飾。

說到裝飾﹐倒又讓我想到小時候的一幕。文革期間﹐跟著大人到過南京附近的句容農場。那鎮子上﹐很流行一種篾編的圓扇﹐上面由工匠抄寫著毛主席語錄。對於尚未識字的我﹐只記得一條最簡單的﹐叫做“東風壓倒西風”。天天看﹐也天天想。字是認得了﹐可是意思總也弄不明白。似乎那“風”字定是與扇子有關的吧。可是哪邊是東哪邊是西﹖怎樣煽法才能讓東風壓倒西風呢﹖難為了一個幼兒園的孩子。

青蛙與荷塘

小時候的池塘邊是很清香的。飄散著荷葉的味道。哪裡象現在﹐超市裡買菜﹐走到番茄攤子﹑哈蜜瓜攤子都全然聞不出一點味道來﹗真不知現在的蔬果都怎麼長的。我很喜歡荷葉的特殊香氣。夏天晚飯後﹐媽媽常帶我出去散步﹐路過池塘邊的時候﹐我總要求停留一會兒﹐為的就是嗅那荷花的清香。

我的一位朋友曾經要我幫她推銷過“精油”﹐也因此我得到很多樣品和一大堆的資料。有趣的是﹐資料上顯示﹐假的(合成)精油一聞就想往後退﹐而真的卻會忍不住湊上前去聞。可惜還沒有見過有提煉荷葉香精的﹐要是有的話﹐那是可以讓我閉上眼睛陶醉一陣子的。

當初﹐荷葉倒是熟菜店用來當包裝紙的。我常常被家裡派去買五毛錢的豬頭肉﹐就是用荷葉包著﹐好香﹗

與荷塘相伴的﹐還有蛙聲。我的記憶裡這兩者是不可分割的﹕青蛙表演的舞台﹐佈景一定是荷塘﹔而蓮荷圖也最好點綴幾聲蛙鳴為背景音樂。可是﹐媽媽告訴我﹐她很不喜歡青蛙的叫聲。因為小的時候正值抗戰﹐跟
著大人“跑警報”﹐老是聽到田裡青蛙的叫聲。終於那蛙聲就和“恐怖”的感覺捆綁在一起了。可憐﹗所幸我們沒有經歷戰爭年代。我對聲音的恐懼莫過于那下課的鈴------該繳考卷的時候了。

所有的事﹐都已經成為了故事。夏天依舊﹐世事卻無時不在更新。經歷著的生活﹐往往讓人覺得瑣碎而無法提綱挈領。一旦成為過去﹐便有如一盞打不開門的油燈﹐怎麼看怎麼珍貴。

原以為﹐貧困時期的童年叫做蒼白﹐卻無意間翻找出那麼多好看的黑白照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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