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十二月 04, 2001

 

聖誕前夕

  這裡的山谷雖然沒有雪,但人們還是想盡辦法裝點出很多白色──在屋頂、窗口、甚至樹上。大家期盼一個白色的聖誕節。

  我家的聖誕樹在感恩節之後就急急的裝點起來,是北極杉,有十尺。很壯觀,周圍白色的是一種叫做亞歷桑那白的牆壁。

  當初,因為考慮到牆上是要掛畫的,所以決定不能夠選則一些太喧鬧的顏色。而白色,其實我又覺得太刺眼睛,於是相中了一種較為微妙的乳黃,細看名稱,卻叫亞歷桑那白。還是一種白。這讓我聯想到我的一位阿拉斯加朋友告訴過我,愛斯基摩人因為經常看雪,所以可以將雪的白分成十種。後來,我也認同了白是可以分成很多細類的,然而都叫白色。

  我個人有一樁相干或者不相干的經歷。那是我考駕照的時候,登記的職員看了我一眼,然後他說“棕色眼睛”。我脫口而出糾正他說“不不不,是黑色”,可是他不能答應。事後,我一直琢磨這事,還不知何故總是想到阿拉斯加人。後來,看到許多意大利人、西班牙人頭發眼睛確實比自己的烏黑很多,漸漸的,也就不記恨那位改變我眼睛顏色的職員了。只是有時候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為什麼對于黑與白長這麼大了會有重新的認識﹖

  山上遠遠望去是有積雪的,午後的側逆光照射下,很柔,泛出一縷害羞的紅暈。這與我在露斯家裡看雪就很不一樣了。那裡的雪很酷也很反光,你能看見它硬朗的棱角,風吹過時,仿彿還有的金屬聲發出。

  然而那裡的室內又很溫暖。拉德燃起了壁爐還不夠,又點亮一樽油筒般大小的生鐵烤火爐。拉德一邊做著的時候,很得意,他點燃一堆紙以後,示意我拿些堅果的殼兒過去,然後再擱進一筒筒的木樁去。堅果的殼,多半是我吃下的。本來就愛吃堅果的我,因為拉德家的胡桃夾子好使就越發吃得猛了。那是一個很傳統的木制工具,必須固定在桌子或者某個平面的角落,一端有槽,堅果就置于槽內,而另一端須要拉開去然後彈回來強烈的打擊在堅果殼上,堅果這時就脆崩崩的裂開了。比起我那利用杠杆原理的金屬工具來,真叫省勁很多。若是使我那胡桃夾子,經常會有虎口張開之後半天回不來的感覺。

  類似拉得家的胡桃夾子,後來,我在蓋帝博物館看到許多原始科技的玩意。我偏愛這類玩意。因為這樣的道理一看就可以明白﹔不象現代科技的工具,由幾個人發明完了就用金屬包裹起來,然後使用的人永遠也不曉得鐵皮裡包的是什麼,還非得讀那一頁頁一本本使一部份人催眠又使一部份人喪失耐心而大發脾氣的東西。從某一角度講,插上電源,按下開關是簡單易行了,但有時又會冒出一種被愚弄的感覺,很不好玩。

  聖誕樹下的禮物,到了聖誕節的早晨終於是有機會打開的。盡管這之前人們都心急如焚只可以搖搖、聽聽。

  我記得有一年的聖誕節,露斯得到一份禮物,是拉得的前妻送的。我很吃驚,這樣的關系還會互贈禮物。據露斯告訴我,每年的聖誕節,拉得的兒子會在自己家裡安排一次聚會,包括他們的媽媽和拉得、露斯。我目睹過這樣的聚會,氣氛十分和諧,之後,也沒有聽到露斯跟拉得有大聲的口角。我一方面不太習慣美國人這樣從來不吵嘴的習俗﹔而另一方面,也漸漸悟到這樣做沒什麼不好,至少可以省下很多時間,也避免因激動而產生的不規則心跳。

  露斯的今年的聖誕禮物我還沒注意。我知道她是一個講究的人,是一個很會送禮物的人。在我結婚前夕,各路朋友都忙不迭的送禮,唯有露斯,這位自稱是我美國媽媽的人,一點動靜沒有,始終保持一種平靜的微笑,到後來我甚至覺得這樣的微笑已經不自然。我忍不住告訴未婚夫,我說好奇怪,平時露斯對我那麼好,可是我馬上要結婚了,她卻連一句不尋常的話都沒有。記得那時我的未婚夫是這樣說的,他說,女兒要結婚的時候媽媽一定很捨不得,很難過。終于有一天,露斯找到我,她珍重的拿出一個小包,然後取出一對金耳環。她說“你要結婚了,這些天我都在為你高興,想送一點什麼給你,又覺得就這麼去店裡買點東西不對勁,想來想去,你看,差點兒要耽誤你的時間了,現在,我決定將這對耳環送給你。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我也很喜歡,現在我願意送你作個記念。”我沒有抬頭,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我看見一對精緻的耳環別在一張質地很好的手工紙上,外面是一個圓圓的絲質小紅包。露斯的聲音,她說“我在一家日本店裡買的這張紙和這個小包,聽說中國人喜歡紅色,對不﹖”我連忙說對對。我還是沒有抬頭,但聽露斯說話,她的聲音也有些不尋常,但是比我平靜。

  很多露斯的東西我很想學又一下學不來。就連最簡單的鋪床這件事,我也覺得橫豎沒有露斯鋪得好。更別說安排花瓶了,那是露斯的絕活﹕哪天的野餐,在哪裡,什麼樣的天氣,來什麼樣的客人,露斯都會根據不同情況帶去不同的桌布,安排不同的花束與花瓶。我幾次想她親口跟我說說訣竅,她總是笑著說“YOU LEARN BY DOING﹒”

  每年到了這時候,我都會為了送什麼禮品給露斯而考慮很久,為了怎樣包裝禮品又會考慮很久,因為露斯對禮物的包裝也是極其講究的,最使我印象深刻的是,露斯的禮物包外面很喜歡用草繩系出一些不同的結,透出一種自然而又溫馨的品味。

  我的聖誕樹下,每年也都會放著露斯從美國西北部寄過來的一份溫馨。我收到過我最喜歡的陶藝坊的手工制碗,也收到過美國西北部特有的也是我最愛的一種榛子。

  有的禮物,很容易搞定,購物中心轉一圈,手裡能夠拎上好幾份﹔有的禮物卻很費心,象露斯的就是其中之一。但是這樣的費心又很愉快。

  現在我很愉快。

  節日,本來就是個讓人糊塗然後興奮的時刻。在這種糊塗又興奮的時候,如果又能辦下幾件清醒而愉快的事,就很值了。

  望著通體透明的聖誕樹,我恍恍然。先生送的禮物已經放在了樹下,是什麼我並不知道。但他的說法是,不一定我的夢都能得到滿足,否則還有下一次呢,怎麼辦。但我相信他的也一定是讓我愉快的一份。

  燦爛的聖誕樹安靜的亮著,坐落在白牆一邊。恍惚間,我已有了一個白色的聖誕。


〔原載《國風》2001年12月第6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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