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四月 08, 2001

 

游戲人生(小說)

  戲如人生,人生如戲。自己演戲自己看,這就是游戲。

  ──《游戲人生》寫在前邊

【工作篇之自由觀】

  我一直想找到一個地方,不管我怎麼工作都可以拿錢﹔我也想找到一個地方,有我最喜歡的工作,在我想工作的時候就為其工作而根本不計較報酬。

  天很藍,雲彩絨絨的象金魚,一尾、兩尾、三尾,好多尾,層層迭迭,前呼後擁。

  從我的家出來,鼠標一滑就到了個PIZZA店。屋頂的抽風扇極大,卷出很多種異國香辛料的風。哦,打開我的SMELL SPEAKER聞得好清晰。店門口有只盒子,裡面恰巧有兩根籌碼。怎麼美國人也用竹片的﹖不重要,成鋁片的也成。重要的是盒子裡有籌碼就意味著我可以拿著籌碼進去。原來有兩位員工因為做累了需要出去唱一會兒歌,籌碼是他們的。我徑直走向廚房,廚師問我為何而來,我說要曉得廚房的味道。他笑。我說我就住在街的對面,總看見屋頂的抽風扇呼呼地轉。廚師說,你是不喜歡那味道﹖我告訴他,我一直懷疑那是他們不要的味道,所以才往外抽﹔那麼裡邊的味道又是什麼,我要去廚房知道一下。他笑得很大聲,他說味道都一樣的,太多了,所以要往外抽。我嗅了嗅,也覺得味道其實一樣。廚師將我做的PIZZA送給我,因為我沒有執照,所以做的PIZZA不能賣。我高興地捧回我的PIZZA,我要放在我的廚房裡,這樣,我就聞廚房裡邊的PIZZA味了,多了,我也會打開抽風扇往外抽出去。

  送PIZZA回家以後,我又出門了。這一段路程我可以反復行走,可是每走一次都要變換顏色,而且扣分──因為不夠經濟。但不得不走的時候我還是只有等待扣分。我有要開公車的念頭。開餐館的中國人很多,開公車的卻寥寥無幾。我要。正好有一輛停在拐角,那其實是昨天我從它們的家頁上已經選好的。我爬上、坐上,當我正要發動的時候,見一字條說只能按照規定的路線行走,因為是實習司機。我坐上座位顛了兩下,感覺不錯,卻發現原來要付出很大的體能才可以使座位這樣顛動。我看到很多龐大的公車司機坐上去以後座位就不停地震顫,還以為我也可以輕易地使然,卻不然那。看人什麼什麼不知重呢﹗我要緊去體會轉彎,最羨慕的就是那些公車司機可以在小小的街角將轉彎動作做得那樣漂亮。每每看到,就會想起有個詞叫做尾大不掉。我也要像他們一樣將尾巴搖擺得圓滑而利落。哇,方向盤那麼大噢,我用手腕不夠、手臂不夠,最後連腰都使上了。我拐過來了﹗我看見漂亮的尾巴了﹗嘿,車的尾還是我的尾呀。拐過一個個街區以後,我進到那條小街,我要去載那位坐輪椅的姑娘。每當司機用昇降梯載起她的輪椅然後又推她到車上固定的位置安頓好,姑娘總會小聲地說謝謝,眼睛哪裡都不看,表情很溫良。我也學司機的樣子,降下扶梯去,鏟起輪椅來,當我要去扶著她和輪椅到車的一邊扣上繃帶時,才發現輪椅裡坐的是具萬聖節的假人,我氣憤地將稻草人扔將下去。花園裡的老祖母直起腰來,她推了一下寬沿的草帽,笑著對我說,你被扣分了。我怎麼忘了自己是實習司機呢。  

  我餓了,鼠標點擊到“回味”餐館。他們要我選佐料,我說如果不選會給我什麼,結果被告知就如PIZZA店的那組香辛料。我誠然是為了追尋“回味”的感覺才來到這裡,於是點擊了蔥姜八角紹興料酒那條,一會兒就香噴噴的做了出來。吃飽之後,路寬了很多,而且有許多條道路可以選擇。我暗自好笑,讓我開進這羊腸小道,然後讓我餓,讓我吃,他們就是這樣設計的。我調皮,又回到餐館,輸入“還需進餐”,胡亂塞進兩條接力棒一樣粗硬的春卷去還加上一杯米酒,之後又點擊“上路”。不是我的熒光屏變哈哈鏡了吧,眼前的路怎麼都變得恍惚了,突然“咚”一聲,熒光屏上出現字條“酒後不許駕車,一小時後回來”。我只好去改掉我的電腦鐘,比夏時制再節省了一個鐘點。然而再回到電腦前面時,卻已經不想去走那老路。我再打開一個小小的窗口,那裡是老闆伸出頭來看天的地方,我問他要收我的錢嗎﹖他卻說你有錢嗎。我說沒有,不過可以給你一個菜譜。他露出一種莫名的表情,難道他只聽說過給小夜曲,就沒有聽說過給菜譜的﹖我說你這兒一定沒有的,我的家鄉菜,待我給你上載過來。“咚”一聲上載完畢,然後現出老闆笑得很爽的一張面孔。我說老闆你為何多了一條菜譜之後眼角也多了一條魚尾紋呢﹖他解釋說,那叫HAPPY WRINKLE。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我又賺到。

  我路過我的公司時沒有進去,我曉得他們看不見我,只有鏡子一樣的熒光屏裡有我自己在看自己。我要去一個很淺顏色的地方,這樣就連我自己也不在看我了。我的鼠標搜索到一家牧場。進去以後場主問我要做什麼,我說要騎馬,還有呢﹖我說還要放風箏。我選了一匹黑馬,風箏挑的是桃紅,上面寫什麼﹖E─MAIL。顏色﹕柳綠。給誰﹖誰也不給,線在我的手裡。場主對我說,只要點擊SEND就可以發出,我說好的,但我有時只為了寫卻並不想要發。不過也有不自主的時候,風箏斷了線。

  對了,他好像說今天會在公司等我,可能我還是得去去,否則手機會一直響個不停。樓道裡正好撞到他,老闆巫婆一樣在樓梯口不出聲兒的笑,我用鼠標將她拎開,放到哪裡﹖當然是RECYCLE BIN,還用問﹖﹗他手裡拿著一塊兒紐約式的乳酪蛋糕,問我吃過沒有,正四處尋我。我說已經吃了蔥姜八角紹興料酒那種,他問我在哪裡找到,我指了指前村。他用眼睛跟我說話,因為曉得我的聲卡壞了。我說我會的,桌上那堆東西都由我來處理,先分類,然後分送到部門。他笑說會不會很累,我說不會,因為老巫婆已經拖拽到了RECYCLE BIN裡。

  走出公司的時候,天色已經變成一種洗過的藍,雲還象金魚,不象晨間那般穩定了,但愈加顯得飄逸,而且漸漸變得金色了﹕一條、兩條、很多條,游在自己的水域裡,自由自在。

【搬家篇之小大觀】  

  購新屋的歡喜已經讓我和先生興奮了好一段時間。哪天搬遷比較好呢﹖我們站在十字路口。我們先被問迷信不迷信,我和先生相視片刻然後決定輸入“迷信”,所以游戲安排我們走往北的路﹔上路之後,又問我們迷信那一國的,我們先輸入中國,馬上跳出一張農曆來,而且有若干個“黃道吉日”在閃爍﹔想到入鄉隨俗,我們又輸入迷信美國的,熒光屏上很快跳動了幾下,避開了諸如GOOD FRIDAY之類,還說能夠保證我們的搬家貨車前邊沒有黑貓穿過。這就厲害了,他們怎麼樣處理黑貓呢﹖我不知道,但我試想筑出一道防貓牆來也不是什麼不可行的。

  好心情讓我們覺得天一下就變得藍了,一輛輛的搬家車都是白色的,徐徐開來有如白雲穿梭。最怕這樣的多種選擇,直覺就是莫衷一是。結果我選中一家“好運搬家公司”,因為他們的招牌上,搬家的家字就只有一個寶蓋頭,下面卻都是空的。我驚叫一聲哦我好喜歡這個,先生噗哧一聲笑我傻,他說一定是他們的招牌損壞了,下面原有的字不知掉哪兒去了。我卻執著地叫喊,這很達義啊,很達義的,他們只是搬場嘛,我們住進去以後才會有家啊。

  有個二十四小時的服務熱線我可以打。是一家中國人的公司,他們問我搬場的員公要老中還是老外,我覺得好玩,美國人在美國還是“老外”。我說如果有選擇的話,就中國人吧。我先生有個習慣,在勞累的時候願意說自己的語言,搬家那天無疑是十分勞累的。

   因為我原來只有兩個臥房,所以來了一輛中型的貨車。

  因為我家沒有鋼琴,所以只來了兩位搬家的工人。

  他們都很年輕,還穿統一的制服。其中一位很高大也很帥氣,我隨便搭腔﹕是運動員嗎﹖他果然說是,還告訴我,一般的運動員如果不出什麼成果二十五歲以後就得轉行了。我說那你現在就在搬家公司工作﹖他笑著說來美國後別的本事不敢說,力氣有一把──搬家﹗說著,他做了幾個大力士表演的准動作。真棒,讓我想到好萊塢的動作明星不也有以前扛包的。我一直看他,傻傻的愣在那裡,直到先生催我往下走啊,我才又擊了一下回車鍵。

  現在該做的是將搬過來的東西在各個房間就位。電視放客廳,電腦放書房,還有一個“美人靠”,請大力士幫我放在了LOFT,那裡有扇北窗,光線永遠是最合適的……這些東西以前都不得不擠在一間屋裡,現在各自有了自己的l空間。還有微波爐呢﹖廚房裡有了一臺新的,這舊的,白白扔了又不捨得,就暫時擱車庫吧。

  無論先生還是我,對於新屋,我們最欣賞的就是空間,我們雖互相沒明說過去總碰撞是因為空間太小,但都一致認為現在的足夠空間真好。我連走路都在笑,這感覺既新鮮又美妙。

  滿意嗎﹖滿意。回車鍵。走了太陽來了月亮。

  主臥房裡套了一間浴室。洗完澡以後,我還是興奮得不能馬上入睡,想抓本東西看看。我孤伶伶站在床頭一塊空地上,然後我求先生把LOFT的“美人靠”給我搬過來。我終於睡了一個好覺,靠的是什麼我也不甚清楚。

  回車鍵。太陽出來。先生醒了。他有每天醒來後看一分鐘電視的習慣,因為我們住在西部,而華爾街的股市早我們三個小時就開盤了。先生問我,可以把小電視搬到臥室來嗎﹖我說好啊,晚上或者不看雜誌看幾分鐘電視也蠻好的。

  回車鍵,第二天﹔回車鍵,第三天。

  先生提出,可不可以將他的電腦也搬到臥室來,理由是,晚上他有時候上下載東西,可以睡一小覺再起來關機。我同意了,條件是將車庫那箇舊舊小小的微波爐也搬進來,因為我喜歡喝熱水而又覺得隨時去樓下取太麻煩不過。

  鐺﹗鐺﹗鐺﹗分散在各個房間的東西被一件件的拖拽過來,各個房間都越來越空蕩蕩,而我們的主臥房也越來越象原來擁擠的公寓房。這時先生和我都確認我們是越來越滿意了。

  回車鍵。

  還有什麼額外要求嗎﹖

  有。我們一致認為最好再增加一個馬桶。儘管我們的房子裡建有四個馬桶,但是都分散在各處,而我們的主臥房裡只有一個。問題出在早晨起來誰也不想整裝出門,而且先生和我都有將使用馬桶作為一天之首要事件處理的習慣,在感情越協調的時候,起居的時間也越發一致。沒有很好的處理方法,除非是一個人假裝還沒醒,再堅持一陣子。以前什麼都不寬綽的時候也沒覺著馬桶緊張呀。

  可惜,當我在訂單裡搜索到馬桶時,他們卻不許我再訂了,理由是建房的時候關於馬桶的數量徵求過我的意見,我那時笑說哪有兩隻馬桶的。現在就太晚了嗎﹖出錢也不行﹖難道就因為我傷害了他們的感情﹖電腦怎麼越來越像人腦了﹗

  我只好將主臥房的馬桶下載,存成馬桶一,然後放到PHOTO SHOP裡去克隆了一個馬桶二。

  咚的一聲,上載完畢。兩隻一模一樣的馬桶平行地放著,我和先生並排坐在電腦前,會心地笑了,心滿意足。

  回車鍵。

〈待續〉

〔原載《國風》2001年4月第5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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