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十一月 05, 2002
今天戴什么
才從中國來過一位朋友，走了。臨離開，我買了一套化裝品作為禮物讓他帶回去，聽說他有一個二十歲的女兒，正念大學。
可是，當朋友接到我買的化裝品時，卻笑說，女兒的學校管得很嚴的。意思是不提倡女孩化裝。他沒有用“不准”這個詞，不過讓我聽來，也差不多就有這等分量了。
我有些責怪自己，己之所欲，總想與人分享，怕有時候也有不當﹖我的女兒ＡＭＹ更是愣頭愣腦的一旁插話﹕為什麼不讓化裝﹖ＴＨＩＳ ＣＯＬＯＲ ＩＳ ＲＥＡＬＬＹ ＣＯＯＬ﹗
在我和ＡＭＹ逛化裝品櫃臺的同時，先生陪著那位朋友買他所要的東西。之後，先生告訴我說，就是這位仁兄，他的念大學的女兒吩咐要買一塊卡西歐表送給朋友，就是朋友，不是男朋友。爸爸就買了，按照女兒所寫的要求，毫不猶豫就買了，那是一塊一百二十多美金的手表。我和女兒都目瞪口呆，ＡＭＹ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表，九塊多錢的電子手表──天藍色的表帶和六邊形的表面，她覺得挺好看，就買了。
美國的中小學校，對于衣褲，大多有很嚴格的要求，為了校風更加整齊也為了學生之間不講究攀比。可是，對于首飾和化裝品卻沒有那麼嚴格規定，或許因為那是花不了多少錢的東西﹔且又適當兼顧了少男少女們滿足自我的天性。
ＡＭＹ十一歲來美國的時候，是什麼化裝品也不用的。後來在學校的洗手間，看見同學們經常在梳頭、補裝，她就回來問我，“在中國，小學生從來不化裝，老師不許，我婆也不許，還說那些化裝打扮的都是‘不自愛’。”
那以後，有一次我帶ＡＭＹ去ＭＡＬＬ裡買東西，在洗手間裡正好碰到一位七八歲的小姑娘在補裝。小女孩煞有介事地拿一塊海綿往她天真的臉上扑著一些粉，那粉餅不難認出是很廉價的，然而她那副認真勁兒卻讓人覺得有些貴重。我和ＡＭＹ都笑了。我問ＡＭＹ，“你覺得她是‘不自愛’嗎﹖”ＡＭＹ回答說“我覺得她很‘自愛’”。
對于十一歲的孩子來說，很多東西都還在觀察與形成。在不知不覺中，她的一些記憶漸漸抹去﹔或者說那些記憶不經反復強調就慢慢失去了力量，以至于最後淡忘，以至于再聽到國內的朋友談到學校管得很嚴不准化裝她會脫口而出問為什麼。
據不完全統計，ＡＭＹ現在有四支口紅，都是三、五塊錢買的。此外，還有項鏈四、五條、手鏈若干並腳趾環一個。美國有這樣一些連鎖店，專賣少年兒童的首飾以及化裝品之類小玩意兒，價錢不貴，有可愛型的、滑稽型的，自然也不乏酷酷型的。ＡＭＹ的大多數“寶貝”都是從那裡來，當然還有她自己動手做的。她的項鏈大多是鋼的或者鋼涂銀的，那種亮不亮黑不黑的﹔還有一根麻編項鏈，正前方編了一顆非洲的彩珠，是泥燒的，算瓷還是算陶也說不確切。手鏈都是自己編的，買了一本書，邊看電視邊照著編。叫她別編了，我說我的金手鏈送一條給你還不成﹖人卻回答我說“ＢＯＲＩＮＧ”。嫌我的金貨單調而無聊。
想想也是，雖然金子閃光，可是人哪裡會每時每刻只需要這一種黃燦燦的顏色﹖如果不是對它的價值有佔有的欲望和炫耀的虛榮。
人的最初始對首飾的使用，大抵也就是一些貝殼、花草之類的，怎麼樣能夠美化了自己就是目的了。到了什麼時候開始，首飾變成了財富的象征，又到了怎樣的情形下，首飾的原來意義已經整個被遺忘和改變了呢﹖
我的很多朋友（其實包括我自己）都說過，來美國以後發現，美國有錢人沒錢人都戴假首飾。所謂真首飾，大約非二十四Ｋ黃金莫屬﹔其余的呢﹖Ｋ金不算﹔鑽石也許被承認﹖可是二十四Ｋ黃金硬度不夠又怎樣能咬住鑽石，恐怕就非Ｋ金不可了。可惜那些二十四Ｋ的手飾又怎樣擺布呢﹖黃而不亮又硬度不夠做不成什麼式樣，老也不用最後只有放進銀行的保險箱。
美國人倒是不這樣分辨真假首飾。看得見的都是真的，用得著的都是真的。但凡中看的就會採用。Ｋ金包金的不說，銀的、銅的、石頭的、木頭的，怎麼著好看就怎麼著擺活，看當天衣服的顏色，看出席的場合，也看主人當時的心情如何。商店的首飾櫃裡你也會發現，一條Ｋ金項鏈有時候反不及一條嵌著玻璃珠子的鋼涂銀項鏈貴，還不要說美國店裡根本見不到二十四Ｋ金的任何首飾。再隆重的場合，你都可以佩戴“假首飾”。只要漂亮一定就有人誇贊，她們（他們）誇贊你好看卻從不會問你多少錢買的或者是不是真金。因為大家的觀念裡那實在沒有什麼重要。只聽說過有的人一定要戴金的耳環耳墜那是因為過敏皮膚，而金子很難讓人過敏。即便如此，也是Ｋ金或者包金就足夠好了。這也許就是金子作為金子而勝過其他金屬做為首飾的好處了﹖
如果不是因為耳朵怕過敏呢﹖如果不是對黃金價值的抽象佔有欲呢﹖少年兒童們，她們（他們）可就簡單了，到了要漂亮的年齡，彩色棉線編編手鏈、幾毛錢買個掛件胸前一掛……就打扮起來了。美國這類工藝品店以及廉價的“假首飾”商店也比比皆是。化裝品也道理一樣，有很多三、五塊錢就可以買到的口紅粉餅。孩子們從小就可以練習，她們（他們）練習的是美化自我、展現自我，而不是練習對于不實用性的佔有。我每天接送ＡＭＹ上學放學，看到同學們都多多少少打扮著自己、裝扮著自己。他們在成長的年齡，他們在尋找自我也要表現自我。在打扮的程度上，學校的學生也基本上有所拿捏。比如說，學校規定不可以有鼻環、臍環、大片刺青等。違犯者自然要受到處罰。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如果沒有得到正常疏導，就會以各種形式產生變異﹕或者對美的感受漸漸消失以為不美就是美﹔或者以別的方式來表現和炫耀自我。學期末了，我在ＡＭＹ帶回來的ＹＥＡＲＢＯＯＫ上，看到各種“最佳”照片。除了最佳學年優秀者外，更有最佳眼睛、最佳微笑、最熱鬧者、最害羞者、最滑稽者、最佳體育健將、最佳打扮、最佳調情、最佳發式、最佳舞者、最佳一對、最佳綜合。
我ＡＭＹ算學業上的金卡獲得者，榜上有名。可對于那些林林種種的“最佳”也好生羨慕，一遍遍翻呀、看呀、樂呀。
〔二○○二年十一月〕
〔原載《國風》2002年11月第7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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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索引：可是，當朋友接到我買的化裝品時，卻笑說，女兒的學校管得很嚴的。意思是不提倡女孩化裝。他沒有用“不准”這個詞，不過讓我聽來，也差不多就有這等分量了。
我有些責怪自己，己之所欲，總想與人分享，怕有時候也有不當﹖我的女兒ＡＭＹ更是愣頭愣腦的一旁插話﹕為什麼不讓化裝﹖ＴＨＩＳ ＣＯＬＯＲ ＩＳ ＲＥＡＬＬＹ ＣＯＯＬ﹗
在我和ＡＭＹ逛化裝品櫃臺的同時，先生陪著那位朋友買他所要的東西。之後，先生告訴我說，就是這位仁兄，他的念大學的女兒吩咐要買一塊卡西歐表送給朋友，就是朋友，不是男朋友。爸爸就買了，按照女兒所寫的要求，毫不猶豫就買了，那是一塊一百二十多美金的手表。我和女兒都目瞪口呆，ＡＭＹ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表，九塊多錢的電子手表──天藍色的表帶和六邊形的表面，她覺得挺好看，就買了。
美國的中小學校，對于衣褲，大多有很嚴格的要求，為了校風更加整齊也為了學生之間不講究攀比。可是，對于首飾和化裝品卻沒有那麼嚴格規定，或許因為那是花不了多少錢的東西﹔且又適當兼顧了少男少女們滿足自我的天性。
ＡＭＹ十一歲來美國的時候，是什麼化裝品也不用的。後來在學校的洗手間，看見同學們經常在梳頭、補裝，她就回來問我，“在中國，小學生從來不化裝，老師不許，我婆也不許，還說那些化裝打扮的都是‘不自愛’。”
那以後，有一次我帶ＡＭＹ去ＭＡＬＬ裡買東西，在洗手間裡正好碰到一位七八歲的小姑娘在補裝。小女孩煞有介事地拿一塊海綿往她天真的臉上扑著一些粉，那粉餅不難認出是很廉價的，然而她那副認真勁兒卻讓人覺得有些貴重。我和ＡＭＹ都笑了。我問ＡＭＹ，“你覺得她是‘不自愛’嗎﹖”ＡＭＹ回答說“我覺得她很‘自愛’”。
對于十一歲的孩子來說，很多東西都還在觀察與形成。在不知不覺中，她的一些記憶漸漸抹去﹔或者說那些記憶不經反復強調就慢慢失去了力量，以至于最後淡忘，以至于再聽到國內的朋友談到學校管得很嚴不准化裝她會脫口而出問為什麼。
據不完全統計，ＡＭＹ現在有四支口紅，都是三、五塊錢買的。此外，還有項鏈四、五條、手鏈若干並腳趾環一個。美國有這樣一些連鎖店，專賣少年兒童的首飾以及化裝品之類小玩意兒，價錢不貴，有可愛型的、滑稽型的，自然也不乏酷酷型的。ＡＭＹ的大多數“寶貝”都是從那裡來，當然還有她自己動手做的。她的項鏈大多是鋼的或者鋼涂銀的，那種亮不亮黑不黑的﹔還有一根麻編項鏈，正前方編了一顆非洲的彩珠，是泥燒的，算瓷還是算陶也說不確切。手鏈都是自己編的，買了一本書，邊看電視邊照著編。叫她別編了，我說我的金手鏈送一條給你還不成﹖人卻回答我說“ＢＯＲＩＮＧ”。嫌我的金貨單調而無聊。
想想也是，雖然金子閃光，可是人哪裡會每時每刻只需要這一種黃燦燦的顏色﹖如果不是對它的價值有佔有的欲望和炫耀的虛榮。
人的最初始對首飾的使用，大抵也就是一些貝殼、花草之類的，怎麼樣能夠美化了自己就是目的了。到了什麼時候開始，首飾變成了財富的象征，又到了怎樣的情形下，首飾的原來意義已經整個被遺忘和改變了呢﹖
我的很多朋友（其實包括我自己）都說過，來美國以後發現，美國有錢人沒錢人都戴假首飾。所謂真首飾，大約非二十四Ｋ黃金莫屬﹔其余的呢﹖Ｋ金不算﹔鑽石也許被承認﹖可是二十四Ｋ黃金硬度不夠又怎樣能咬住鑽石，恐怕就非Ｋ金不可了。可惜那些二十四Ｋ的手飾又怎樣擺布呢﹖黃而不亮又硬度不夠做不成什麼式樣，老也不用最後只有放進銀行的保險箱。
美國人倒是不這樣分辨真假首飾。看得見的都是真的，用得著的都是真的。但凡中看的就會採用。Ｋ金包金的不說，銀的、銅的、石頭的、木頭的，怎麼著好看就怎麼著擺活，看當天衣服的顏色，看出席的場合，也看主人當時的心情如何。商店的首飾櫃裡你也會發現，一條Ｋ金項鏈有時候反不及一條嵌著玻璃珠子的鋼涂銀項鏈貴，還不要說美國店裡根本見不到二十四Ｋ金的任何首飾。再隆重的場合，你都可以佩戴“假首飾”。只要漂亮一定就有人誇贊，她們（他們）誇贊你好看卻從不會問你多少錢買的或者是不是真金。因為大家的觀念裡那實在沒有什麼重要。只聽說過有的人一定要戴金的耳環耳墜那是因為過敏皮膚，而金子很難讓人過敏。即便如此，也是Ｋ金或者包金就足夠好了。這也許就是金子作為金子而勝過其他金屬做為首飾的好處了﹖
如果不是因為耳朵怕過敏呢﹖如果不是對黃金價值的抽象佔有欲呢﹖少年兒童們，她們（他們）可就簡單了，到了要漂亮的年齡，彩色棉線編編手鏈、幾毛錢買個掛件胸前一掛……就打扮起來了。美國這類工藝品店以及廉價的“假首飾”商店也比比皆是。化裝品也道理一樣，有很多三、五塊錢就可以買到的口紅粉餅。孩子們從小就可以練習，她們（他們）練習的是美化自我、展現自我，而不是練習對于不實用性的佔有。我每天接送ＡＭＹ上學放學，看到同學們都多多少少打扮著自己、裝扮著自己。他們在成長的年齡，他們在尋找自我也要表現自我。在打扮的程度上，學校的學生也基本上有所拿捏。比如說，學校規定不可以有鼻環、臍環、大片刺青等。違犯者自然要受到處罰。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如果沒有得到正常疏導，就會以各種形式產生變異﹕或者對美的感受漸漸消失以為不美就是美﹔或者以別的方式來表現和炫耀自我。學期末了，我在ＡＭＹ帶回來的ＹＥＡＲＢＯＯＫ上，看到各種“最佳”照片。除了最佳學年優秀者外，更有最佳眼睛、最佳微笑、最熱鬧者、最害羞者、最滑稽者、最佳體育健將、最佳打扮、最佳調情、最佳發式、最佳舞者、最佳一對、最佳綜合。
我ＡＭＹ算學業上的金卡獲得者，榜上有名。可對于那些林林種種的“最佳”也好生羨慕，一遍遍翻呀、看呀、樂呀。
〔二○○二年十一月〕
〔原載《國風》2002年11月第7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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