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五月 23, 2000

 

三 個 女生一台戲(小說)

  人們都說,這仨,脾氣各是各的,也不知怎的,攪到了一塊兒。也有人說,就要各是各的,才穩定,要不怎麼說三足鼎立呢﹖


(一) 相  逢


  她仨,本來是不認識的,機緣是大學生活。

  金桂飄香的季節,她們各自揣著一些夢,來到了W大學。

  這是一所全國招生的大學,東西南北中,全班三十多人,來自各省、市、自治區。在這個新集體裡,都素不相識的,剛開學,先記住誰的名字,大都靠偶然事件。

  比如說,班裡有個湖南人,名叫李永南,論名字和長相,都不顯眼,可他在班裡很快就出了名。

  原因是,新生聯歡會上,他參加了男生小合唱。

  那時候,很時髦唱一首不知是哪一國的《游擊隊之歌》,開頭是“啊,朋友再見,啊,朋友再見……”然後是什麼“如果我在戰斗中犧牲,請把我埋在山崗上”,最後一句是“再插上一朵美麗的花”。

  永南老兄站在當中。當唱到末了時,按照排練時的約定,兩旁的男生都該微微向中間傾靠。比如說,站在左邊的男生,身體往右靠,把重心放在右腳上站在右邊的人,則重心放在左腳上。

  這樣,不僅聲音很會聚,而且在造型上也很向心。讓人們想象著“再插上一朵美麗的花”。既莊嚴肅穆,又婉約動情。

  永南老兄唱到最後一句時,大概由於認真過度,比大家搶先了半拍。這要是換了別處,或許也不打緊。可關鍵在於,永南兄湖南鄉音未改。所以,在他搶先唱出了“……一朵美麗的Fa……”之後,一排的男生都傻了,不是“花”嘛,怎麼變成了什麼“發”啦。有的反應過來了,可已為時太晚,來不及補救了,又不是幾重唱。

  大傢伙兒就只有傾著身子向中間靠攏,卻都半張著嘴,沒有聲音。只有那永南兄,站在一排的當中,引吭高歌。他哪知道自己唱得不對。他有時唱Fa,有時也唱Hua,高度緊張之下,根本沒注意到剛才一遍唱的是什麼,只當是大夥都忘了詞呢。

  於是乎,永南他理直氣壯的,中流砥柱般的硬是Fa了一分多鐘,直到大幕降下。

  臺下一片喝采。尤其是那些調皮的女生,笑得前仰後合。

  從臺上下來那幾位,氣得摜書包,蹬椅子。還說呢,早知道這樣,不如唱“伏爾加,伏爾加,母親河”。

  嗨,這又有什麼用呢﹖所有唱歌的人中,就永南最先出了名﹕呀﹗李永南,就是那朵美麗的Fa嘛。誰都知道了。

  還有誰,也是很快知名的呢﹖對了,還有一位如花似玉的無錫姑娘,她叫靜芬。

  她不是無錫城里人,是滬寧線上一個叫碩放的鎮上的,剛來時,說實話,有點兒小家碧玉的。

  不過,天生麗質,這是誰都承認的。

  新生一進校,就是為期三周的軍訓。靜芬站在隊列裡,男生女生都看她。女生的眼光多數是嫉妒的﹔而男生的眼光,則大部份是傻呆呆的。

  之後,無論小排長的口令是向左看還是向右看,男生們的頭總是朝著靜芬那個方向。軍訓為靜芬提供了最好的舞台。

  勿庸質疑,靜芬的名字,也很快就被班裡人記住了。就連那個碩放,大家也順便記住了。盡管那以前,百分之九十的人是不知道這個地方的。

  往後,自然還有一些在學習上出了名的。我這裡指的,當然仍舊是偶然事件。班裡有位叫常冬生的,也很快出了名。那是因為一堂古典文學課。

  老師點著名,叫學生念《長恨歌》。當輪到常冬生時,該他念的是“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大約冬生那本書,印刷質量有些個問題,不知怎的,他就將“理”看成了“埋”。所以他琅琅念著“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埋枝”。

  這一來,逗樂了全班的同學。有幾個刻薄的,下了課,還沒完沒了﹕唉﹗冬生兄他是不是想著“連埋枝”,就是兩人感情篤深,死了埋在一起啊﹖嗯,就象梁山伯與祝英臺一樣,有朝一日,還化個蝶呀什麼的﹖

  我們這劇中仨的互相認識,卻是因為第一次發放助學金。

  班主任念了所有享受助學金人的名單,一等的,二等的,三等的……然後說,沒點到名的人可以先離開教室了。

  班主任的話說完之後,起來了三個人,她,她,還有她。

  她們走出了教室。

  不好說同是天涯淪落人吧,但此時多少有那麼一點兒聯想。她們同在草地上坐了下來。相逢何必曾相識,她們自報山門了﹕

  “我叫莊雷,北京人,父母都是教書的。”聽說這位是班裡英文考分最高的。

  “我叫孫一泓,湖南來的,父母是教書的。”這位聯歡會上過臺,面熟。

  “我叫尹小婷,廣州來的,父母也是教書的。”這位常穿一件無領無袖的連衣裙。她們都笑了,有緣相逢。她們開始討論,為什麼她們的父母都是教書的。

  後來,她們發現,她們討論的題目其實應該是﹕為什麼她們都沒有助學金。

  討論了半天,初步結論是﹕工礦企業的獎金和農民自留地裡的收成,都是不納入固定收入的。而僅論工資一項,知識分子在那年頭裡算來又不低。虧,就吃在這裡。

  世上很多事,就那麼簡單,她仨最初就是這麼相識的。


(二) 相  知

  以後的四年中,發放助學金,就由生活委員料理了,也不專門招集班會了。這三位不享受助學金的人,卻因為那第一次的偶遇,就結下了不解之緣。

  班裡同學也會有意無意的將她們視為特別的一族。言語裡有時會有﹕她們三人都沒有助學金﹔她們三人都不會打麻將云云。

  當然,大家很快就發現,這三人其實一點都不相同。

  班裡人最先知道的是孫一泓。不是說了我們的湖南老兄李永南在新生聯歡會上的洋相嗎。同是湖南人,我們這位湖南妹子,新生聯歡會上的表演,也算是驚倒了四座的。

  那時女生也表演了小合唱﹕“前進吧華沙,勝利吧華沙,作一次神聖正義的斗爭﹗……”。

  中途有一段,要求有一位來表演響亮的道白,其餘的小聲伴唱。

  都是剛進校,女生們都有點兒怯生生的,或者有的人想要裝得怯生生的。唯有我們湖南姑娘一泓,自告奮勇,她說她可以喊。

  並且告訴請來幫她們排練的指導說,她父母是教師進修學校的老師,都愛大著嗓門說話。打小,她就琢磨﹕只要提高了嗓門,就一定能夠鎮住別人。

  中學期間,她就開始摹仿。不想體育老師如獲至寶,請一泓到校運會上去喊。一舉成功,也一舉成名了。

  指導一合掌﹕成﹗一泓,就這麼決定了,由你來喊。

  “前進吧﹗……勝利吧﹗……”一泓的聲音介于童音和女高音之間,稚氣中夾雜著狂傲,和歌詞裡的“作一次神聖正義的斗爭”吻合得恰如其分。

  那鼓動性真正是非一般的,臺上一排的女生都挺起了胸膛。

  這麼具有鼓動性的人物,輔導員和班主任不捨得不用。很快,一泓就被宣佈為年級的團支部書記。

  同學們玩笑的叫一泓為“團總”。

  “團總”誕生之後,年級工作大刀闊斧,活動也頻繁。誰都看到了她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怪怪的,那尹小婷和莊雷卻莫名其妙地疏遠開了一泓。

  沒多長時間,一泓又入黨了。

  一天,一泓找到小婷,問下午課後有沒有時間。

  小婷反問﹕幹什麼﹖我沒寫過入黨申請,也要找我談話嗎﹖

  就這麼個政治上一點沒悟性的人﹗

  不。一泓說,我想請你陪我上街買衣服。

  那成。

  下午課後,兩人有說有笑,去了市中區。

  小婷問,帶來那麼多衣服,又要買啊﹖

  “不好看,不愛穿了。”一泓倒是毫不掩飾。

  小婷接著她的話﹕也是。你那幾斤重的老棉襖,外邊還罩一件滌綸的花外套,土得都快掉渣了,還嶄新嶄新的呢,誰給你買的﹖

  嗨﹗你不就是要笑話我土嘛,還管是誰買的干啥﹖告訴你,我們家親戚朋友的,就這欣賞水平。哪像你啊,大城市里長大,又在少兒藝朮團裡活動,從小就會臭美。這不,我要跟你請教呢。

  這還差不多。小婷眨巴了幾下眼睛,一絲得意泛起在嘴角。其實啊,你個頭高,穿件長呢大衣,再配雙靴子,蠻精神的。

  一泓買了大衣,又買了靴子。她們商場、精品屋的逛了一家又一家,都覺得累了。

  突然,她們發現了一個醒目的招牌﹕豐乳器﹗

  招牌上除了大量的文字宣傳其效用外,還有圖示。乳罩本身看起來與一般乳罩也差別不大。不同處在於﹕乳罩圈的一端有一細細的橡皮管,皮管的那一端還連接著一球狀設備,特象大夫用來量血壓的器械。一泓和小婷端詳著,琢磨著。高考剛過,腦子還挺好使,再加上大家都有給自行車打氣的經驗。兩人相視一點頭﹕嘸,一准就是通過充氣,達到視覺上的豐乳效果。

  哎,我說,要不要給雷子買一個啊﹖小婷調皮地斜眼看著一泓。別損了,有拿這玩藝兒當禮物送的嗎﹖

  怎麼說我損呢﹖我這兒拿她當好朋友不格外呢﹗

  我知道。一泓說,你聽過那些鬼男生怎麼說她嗎﹖笑她還沒發育呢,說是薄得跟張紙一樣。

  可不,男人不喜歡女人薄得象張紙,那女人干嘛還要以薄得象張紙為榮呢﹖

  說的是啊。女為悅己者容對不對﹖我就知道一說這些你就鬼理論多。

  本來嘛。哎,你說,雷子她干嘛覺得做個女人那麼害羞呢﹖

  她跟你說的啊﹖一泓往嘴裡遞了一個糖炒板栗,不緊不慢的。

  還用說﹖你看她整天穿著那雙松緊口布鞋,跟她說哪家店的皮鞋好看,她看都不看你,手一揮,“那玩藝兒二斤半,我穿不慣。”還有……

  還有什麼哪﹖

  還有,你沒發現麼,她從來不跟別人一塊兒去洗澡,都等到快關門了,沒人了才去。

  怕別人看她沒發育好啊﹖

  我原先也以為是。

  後來發現其實是什麼呢﹖

  天曉得,其實是她怕看別人﹗

  啊﹖還有這種事﹖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

  小婷啊,看來我們得好好幫幫她了。

  好了,我的團總,你有職業病啊,幫這個,挽救那個的。

  不是,我真覺得雷子挺好的,好朋友才想跟她說真心話嘛,就像你剛才說的。

  我懂。我想雷子是不是古書看多了,大有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架式。

  對不起,小婷,你是不是古書看少了喲,誰說古書裡都不食人間煙火的﹖

  小婷、一泓說著笑著,吃著走著,早離開了“豐乳器”。不過話題仍在雷子身上。

  一路搖搖晃晃,她們回到了宿舍。

  不想雷子正好在。“雷子﹗這兒還有幾顆板栗呢﹗”這兩位半天沒見雷子了,都特別熱情。

  雷子這兒正發火呢,她拎起一個乳罩甩在晾毛巾的繩子上﹕誰收的衣服﹖扔我床上﹖這玩藝兒,我從來不用﹗告你們。

  沒人接話。只有那誰的乳罩,在繩子上蕩來蕩去。

  “豐乳器”的事兒,誰都沒在這會兒提,條件不成熟。

  二位坐下了。

  雷子啊,《新概念英語》明天上哪課呢﹖一泓、小婷的英語,都不如雷子,學得也沒她專心。

  就那課,記不得數字了,一女的鍛煉呢。

  哪女的﹖鍛煉什麼哪﹖小婷吃著那幾顆剩下的板栗,懶得書都不想翻。

  就那女的,不知道該怎麼鍛煉,就盡管把自己扭曲成各種不舒服的姿勢,用以達到鍛煉目的。

  噢,是這樣的。小婷心中暗自感謝雷子,想著今晚可以不必預習了。明天英語老師提問,意思也知道個八九不離十了。

  得,我們該去教室自修了。一泓提議。

  逛了一下午,好累﹗小婷滿臉的不情願。

  雷子說,你們先去吧,我在圖書館坐了五個多小時了,胃裡堵得慌,我歇會兒再去。

  今晚去教室的就只有小婷和一泓了。

  臨走,小婷文不對題地問了句﹕雷子,我原以為你是蓓蕾的蕾呢,怎麼是這麼個沒頭的雷啊﹖

  雷子頭也不抬,只顧哈著氣,擦著她的近視眼鏡﹕不知道。她說,爹媽給的名字,要我學雷鋒呢。

  是,爹媽。也真有意思,這三人一塊兒,談爹媽是一個經常的題目。


(三) 來去匆匆

  一年級的時候,細節很多。久了也都沒什麼感覺了。

  二年級、三年級都過得很快。

  三人裡,變化最大的數一泓。

  進校的時候,她才十六歲。臉頰兩塊肥肉,跑起來一顛一顛的。短短三年間,她變了很多﹕臉上兩塊肥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初現輪廓的頜骨。她還學會了一個用手托著下巴的動作。她就這麼用手托著下巴說話,她常常告訴別人,將來,她是要從政的。

  莊雷沒什麼變化,不過也稍稍在外觀上做了些改動﹕兩斤半的皮鞋穿了,那是阿姨送給她的禮物。還新增了一條連衣裙,據說是尹小婷和一同僚某一天架著她上街去買的。那同僚描述說,雷子試裙子的時候,滿臉通紅,卻又偷看鏡子,喜歡著呢。人說,雷子這人固執,有了這些變化已是相當不容易的了。

  最沒變化的是尹小婷。她自己總結說,她不夠聰明,沒多少進步的余地了。能歌善舞的少年時代就算是最輝煌的了。也有人說,這只不過是她偷懶的借口罷了。

  四年級上學期,絕大多數人都修完了所有的學分。到了四下,就忙著各奔前程了。

  最先有消息的是雷子,她考上了碩士研究生。全年級就這麼一名女狀元。

  小婷好生羨慕﹕哎,雷子,什麼專業哪﹖考古。噢。

  小婷也裝模作樣的考了一下。沒考上,她也根本沒好好准備。談戀愛使她一段時間以來極度分心。居然還沒羞沒臊地說,分給她什麼工作關系都不大的,只要不是太繁忙。畢業以後她就要做賢妻良母了。最近正忙著給男朋友織毛衣呢,一件一件的,織得不吃不喝的。

  一天中午,小婷坐在床上織著毛衣,沒睡。看著一泓也沒睡,小婷問,怎麼也不歇會兒﹖一泓回答,准備從政呢,以後到了政府機關都不會有午休的。

  你真逗﹗小婷笑了。

  一泓說,希望我們以後還常常聯絡哦。

  常聯絡哦﹗畢業前夕,這成了句大俗話。

  小婷倒謙虛。她說,算了,你是要從政的,而我呢,對政治一竅不通。

  一泓批駁﹕傻了﹗我就需要像你這樣不懂政治的人,越多越好。

  小婷給震了一下﹕看來你還真有點兒研究了。

  研究不敢說,書看了幾本。一泓一臉認真。不想像我爸媽那樣,信什麼也是盲從。

  怎麼講﹖小婷感了興趣。

  一泓接著﹕我爸媽都特信馬列,真信。可就是不懂馬列。有一陣子,他們特反感我在飯桌上的一些說法。後來我索性亂編,我告他們馬列書上某頁某行就這麼寫的。他們就什麼也不說了。

  那麼簡單哪﹖小婷的話也來了﹕我們家情況其實更簡單,我媽跟我一樣,沒什麼政見。記得我小時候,有一天我媽看了部叫《決裂》的電影,回來後直說拍得好拍得好,受教育。叫我們全家都去看。那其實是文革時期一部諷刺知識、諷刺知識分子的電影。身為大學教師的我媽,發自肺腑的叫好。這水平﹗現在我媽倒挺好,更年期一過特清醒,她說她最近發現其實她應該學家政的。代之以目前從事的文學、人學。

  不是說過嗎,這仨碰一塊兒,談爸媽是經常的題目。還有精採的呢。

  他們又談到了雷子,雷子的爸。

  小婷說,雷子她爸好像是懂點兒政治呢,可是經歷夠慘的。我媽一同事,以前是雷子她爸的老同學。說她爸學生時候特激進。是學生幹部,又是學毛選積極分子。哪次國慶節還上了觀禮臺見過毛主席呢﹗

  哇﹗一泓眼睛睜得老大﹕跟眼前的雷子天壤之別嘛。

  聽呢,小婷繼續﹕文革後期,她爸悟出些什麼。終于有一天,他在學校門口擺了個攤兒,把他所有的毛選和最高指示都放在一塊塑料布上,他說他用不著這些了,誰還信,拿去。

  結果當然是誰都可以料想到的,成了現行反革命。

  原來是這樣的。一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不知怎的,她們不是明明在談自己的前途嗎,又那麼容易地牽到了爸媽的頭上。


(四) 時光悠悠

  時光悠悠,一晃十年就象水一樣地流走。

  慶祝畢業十週年,搞了一次同學會。

  三人中,出席的只有一泓。小婷遠在美國,沒有專程趕回﹔雷子患了精神分裂症,一直在恢復之中。

  一泓幾次輾轉之後,現在在炒作股票。她聲稱,最終還是想做做出版商。

  苟富貴,勿相忘。三人間從未有過這個協議。行事難道都要按照協議嗎﹖不是的。

  聽說雷子自己申請退了學,又聽說雷子生了病。一泓又是寄信又是電話,最後硬是將機票都寄到了雷子手裡。她邀請雷子到她的公司幫幫忙。那會兒,她還在做房地產。

  雷子的英文當時在班裡就是最棒的。中文更不用說了,連甲骨文都懂。在一泓那裡做個文秘是綽綽有餘的。

  可惜,沒隔多久,雷子就走了。是她自己要走的。她說什麼都好,可是有寄人籬下的感覺,不平衡。

  來去自由。一泓也沒強留。

  三人中,就屬一泓最打得起電話。勾通主要靠她。她時常給雷子問候,也偶爾會打給小婷。

  在最近一次打給小婷的電話裡,一泓流露出一些傷感。說她參加了十週年校友會,可最要好的兩個朋友都沒能成行。

  小婷為了調節氣氛,想換一個話題。結果怎麼搞的又談起了爸媽。

  小婷說,我媽挺惦記你呢,她還記得你來我們家玩時,點著要吃干煸虎皮青椒。

  哈,虎皮青椒﹗一陣歡笑。

  一泓問,阿姨現在還好嗎﹖

  挺好的。小婷回答,在我這裡幫了很大的忙呢。孩子下午兩點多就放學了。按照美國法律,十二歲以前不可以一個人待在家裡。幸好外婆在。

  哎,你爸媽好嗎﹖

  都好。就是還沒有機會當外公外婆。哈哈……

  你,仍然沒結婚啊﹖小婷毫無顧忌地問。

  還沒有。一泓完全不著急的口氣,她說,鞍前馬後的倒有幾個,不過,還沒想到真要嫁給誰。

  我爸媽也在我這兒住過一陣子。一泓滔滔不絕。我讓他們住在我的別墅公寓裡幫我接個電話什麼的。後來他們住不慣,說海南的生活沒有湖南好,就回去了。

  雷子的爸媽呢﹖是不是也在她那兒﹖小婷問。

  一泓回答,准確地說,是雷子還在她爸媽處。爸媽都退休了,還養著雷子。


(五) 尾  聲

  三人現在天各一方。

  有意保持沉默的是雷子。她的原則是,誰若不先給她寫信,她是不會去打攪誰的。一個人活得很安靜也很平靜。

  病了一場,最大的打擊是,越發覺得難以處人處社會了。

  從研究院退學出來,當初覺得一陣痛快,總算做成了一件自認為驚天動地的事。一種說不出的成熟感與成就感。不料為什麼又得了這樣的病。

  其實雷子覺得心裡清醒得很,真不明白為什麼大夫會認為這是病,社會也會認為這是病。

  你們才有病呢﹗她就這麼想著。不過又不願意去罵,很難過。

  雖然她誰也不聯系,但潛意識告訴自己,最想說話的人,還是那兩個活寶﹕一泓,小婷。

  小婷也很少主動聯絡。沒什麼別的,有的人就是習慣上有些懶惰。當她從一泓那裡得知雷子病了時,心裡一陣顫抖。

  一泓不管走到哪裡,心裡總是裝著學生時的至友。在她看來,跟政界的朋友不同,跟商界的朋友也不同。

〔原載《國風》2000年5月第4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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