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七月 08, 1999

 

游來游去的魚(散文)

  最近染上了一種常去韓國城的文化。

  文化也是可以染的嗎﹖是啊。就是耳濡目染的染。

  最初一次接觸韓國文化,是在另外一個城市了。

  那是科羅拉多泉水城。它有著落磯山脈的磐石文化。縱然存在著“仁者愛山智者愛水”之說,我還是覺得這種美于我來說過分荒野、過分男性化了。

  朋友帶著我,去找尋“女性化”。“我領你去逛東方超市。”朋友說。這,就是你們理解的“女性”嗎﹖也罷﹗我不想在這時候否認,主要是不想餓著肚子掙扎。

  不過呢,朋友說,這裡是沒有中國超市的。“中國人有是有,可是太少了,不成氣候。我帶你去間韓國超市。”

  韓國人在這裡為什麼就能夠成氣候呢﹖這就是歷史的原因了﹕這裡呢,有個美國著名的空軍學院,空軍軍官早先有不少人在韓國的基地附近找了當地女子,於是就將太太娶了回來﹔太太的親眷們呢,又逐步地跟了過來……

  話說著,我們已經在韓國超市了。我站在一隻碩大的黑色塑膠袋前發愣,打開一看,卻原來,是一簇簇緊挨著的豆芽。

  那一幕,印在我的腦子裡,許久。

  現在這個城市,那可是什麼族裔都成點兒氣候的。不要說中國城、韓國城了,就是小東京、小西貢也是打開地圖有跡可尋的。

  如果有人說,好萊塢是這個城市的象征,我寧可說,國際化,才是這個城市的特點。好萊塢是美國東西,沒錯﹔難道說,與其他單一民族相比,美利堅的國際化不能成為一大特色嗎﹖誰能說這兒不是地道的美國﹖這正是地道的美利堅合眾國。

  關于韓國,我的知識已經不僅僅局限於那一簇簇擁擠的豆芽了。

  在62頻道,每天都看見他們的新聞,當然就是看見而已,我完全不懂的,只聽到若干的“司密打”、“司密打”。那是在中文節目之後,有時候還沒來得及轉臺,就多看了一眼。

  不過,新年期間,我還真看了他們整整一臺文藝節目呢,象是在美韓國社區的聯歡活動,不錯﹗

  語言自然是不通的,也妨礙不大,頂多就是他們笑的時候我不笑罷了。舞蹈十分優美,是拍打著腰鼓很整齊地翩翩起舞的那種。後來參加進來兩個洋人,就不那麼整齊了。

  我象好奇所有高擋口紅一樣,也在韓國城找到了她們最時興的口紅﹕很貴,而那些顏色在我看來,不管深淺,都很接近沒有上釉的陶缽。我沒有買。

  我有了生活裡自己的韓國朋友,還跟他學會了在熱騰騰的蓋澆飯上現場攪和一個生雞蛋。

  我一直懷疑,我對韓國文化的所有這些興趣,是否都最初源于在科羅拉多荒野城市里那茂密的豆芽﹖說不清楚。

  不過最近我常去韓國城,卻是為了幾條黃魚。

  黃魚,其實中國食品店就有。才看到的時候,著實驚喜過。

  在國內,還是很小的時候,黃魚有得賣,季節好像是國慶節吧。後來呢,當人們發現黃魚買不到的時候,就越發覺得黃魚好吃了。還是說因為黃魚好吃所以才買不到了﹖不知道,這也許是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很高深的。

  吃了之後方纔明白﹕那不過是變了種的黃魚,淡而無味。同路人是個畫畫的,他強調說,從其外形觀察,不僅尺寸太大,而且頭部的弧線和眼睛都有些不正宗。是嗎﹖我說,我只在與人交流時注意眼睛,買魚也得留神眼睛是吧。

  韓國城的黃魚不僅尺寸正確,而且眼睛、眼眶以及頭部的弧線都統統正確。問題在於統統正確的黃魚不止一種﹗我最怕多種選擇了。

  冰櫃裡的三塊九九,冰凍的,從中國來﹔玻璃櫃裡的六塊九九,從韓國直接空運而來,是速凍的,沒有那麼堅硬。

  我們選擇了韓國的。

  本來,我們並不是那麼吃得起,問題是冰櫃前沒有站著服務生﹔而玻璃櫃後邊站著一位笑容可拘的韓國老人,他方圓的臉緊抿著嘴脣(不會說英文)。在我們徘徊猶豫之際,老人就那麼彬彬有禮地一直看著我。我說過,我會在意這種人際間的交流的,我從老人手上買了兩條韓國黃魚。

  當晚,我就做了糖醋黃魚。朋友和我一筷子接著一筷子,品嘗著黃魚特有的“蒜瓣肉”,都覺得比小時候曾經吃過的還要新鮮好多倍﹗

  可是飽餐之後,就又有了新論。

  朋友說,這黃魚是不是太新鮮了﹖沒有小時候的味道。我懂,我知道他在說什麼。我和他從同一個城市來,我們的城市不沿海。小時候吃到的海魚,都是菜場供應的,那會兒的運輸條件,你可以想見,新鮮度是打了好些折扣的。

  “你們家是不是管黃魚叫臭黃魚呀﹖”朋友問我,我笑答“正是正是”,我們家真也這麼叫的。

  於是乎,我們再一次去韓國城的時候,就選擇了來自中國的黃魚。冰凍的黃魚,新鮮度上,是比速凍的稍遜風騷,不過,我們都滿足于有了小時候的味道。

  中國超市能買到在國內吃不到的黃魚,可那是美國土長的,不是一個味道。

  韓國超市里,能買到我們美食史上最新鮮的黃魚,從韓國來。

  我們最終在韓國超市里選擇了我們概念裡最理想的黃魚,從中國來。

  韓國城的中國黃魚,是從中國直接運來的﹖還是路經韓國再遠道赴美的﹖不得而知。我是一點貿易不懂的,這裡邊也許又高深了。

  哦﹗游來游去的魚喲。

  男人吧,往往不大容易滿足于採購一點食品,這是被他們視作“女性文化”的。終于有一次,同去的朋友在一家禮品店裡,發現了一種大文化──國際的文化。

  他拉我過去,我說幹什麼,我正要去對面的點心店裡買米糕呢﹕韓國的蒸米糕很像家鄉的,只不過帶了些咸味,而家鄉的微甜。

  朋友執意拖我過去,還說什麼他的發現恰與我的米糕有關呢。會嗎﹖

  他讓我看了幾張韓國的聖誕卡﹕咦﹗好好玩,真有一張似與我的米糕有關。


  這些聖誕賀卡裡都多少融進了韓文化以及韓文化對西方文化的理解與接受。有一張(就是所謂與米糕有關的)甚至是幅歡快的舂米圖﹕倆小兔圍著米臼,掄著工具一起一落,舂米榔頭一紅一綠。

  很有意思──我第一次見著這樣的藝朮。

  這樣的藝朮發揮有什麼不好嗎﹖我看著擁擠的禮品店,賀卡的風靡是眼見為實的。

  我不禁想到,會不會哪天,中國的聖誕賀卡,也和自己的辭舊迎新習俗結合到了一起去,那就添將一條魚嘍﹖

  我原是瞎想的。文化是這麼樣傳播與融合的嗎﹖

  哦﹗游來游去的魚喲。

〔完〕

〔原載《國風》1999年7月第3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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