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九月 07, 2004

 

痴人說夢(小說)

  為什么電影里的夢都是藍色?珍妮想,而我的夢是五彩的,准確說,就是跟白天一樣的。或許是做電影的人為了讓我們明白夢比現實又蒙上了一層面紗,夢,失去了一層真實。

  不過,于我,夢,更加真實。不是我要這樣的,是夢說服了我,它就是這樣。

  我總是在很清楚、很明白的狀況下入睡的。那天也一樣。不知道几時,他就出現在我的夢里。我不知道,是夢是真。

  安娜在哪里我不曉得,杰夫總愛在辦公實說起自己的太太。那么樣地大聲,反而顯得有些做作了。至少我是這樣看的,他的眼睛看著那個他對著說話的人,但,是說給我聽的。

  為什么只有你來到我的夢里,太太呢?沒有來嗎?噢,莫非那是因為我的安排,我的夢?

  這一次的生意,你又贏了。說是雙贏,但我沒有覺得﹔一定要贏了你,才叫贏。

  “于是,就連他提起他的太太,你也覺得是他一種炫耀,是嗎?”斯考特說。

  不不不,那本來就是一種炫耀,不是我的感覺。不信,你看看我的夢里,為什么他都沒有帶來他的太太。

  “你所夢見的不是真實。”斯考特說,“你還是堅持不要吃藥嗎?”

  我要,我要你給我一種藥,我能將白天也變成夢境。

  “那是可怕的。你恐怕真的該吃藥了。”

  你說的也許對,那是可怕的。因為沒有白天,我便會沒有積澱,沒有要求,也便沒有夢了。但是,我不要吃藥。

  “還是那么堅持嗎?今天的時間已經到了。下個禮拜再見。有困惑可以隨時給我電話。”

  我覺得心理醫生其實都有病。不過我明白他們在賺錢,賺錢的時候都這樣,心在睡覺,語言和行為在工作。對,他也一定有夢的,他的夢一定不和白天一樣。我無法進入他的夢里去考察,他也不會無端給我說他的夢的故事。算了,就算說了,又是什么?說了出來就是白天的故事。

  夢的唯一精彩,便是真實。

  珍妮想到那晚的夢。杰夫穿著白色的西服,也有領帶,但是不象白天在談工作。事實上,好象他什么也沒有說,有微笑。很奇妙,我們不象白天那樣矜持地抬杠,我完全不受阻擋,做著我想做的事,聽從我的行為和我的心跳。他真有力量,他的擁抱的溫暖也是很輻射的,讓人可以為之熔化。我的心開始融,融入一種他的節拍。他的心動真是震撼,我被打動了,有一種痛,一種魄動。他給了我所有,我接受了。呼吸夜幕的時候,我感覺到真實。隱約之中,我似乎意識到是夢。然而,這只能夠讓我更加放肆,仿佛是一種知夢而夢的安全感。一切白天不敢有的,夜里通通可以不自主地有﹔所有白天不敢想的,會在夢里不受操縱地衍生出來。

  夢醒時分,我嚇了一身冷汗,然後微笑。再閉上眼睛,希望夢能繼續,然而徒勞無功。因為清醒的思維已經破壞了夢的朦朧律動。世上遺憾的事情很多,又何止是這一樁。

  那一晚的夢,本是一個夢,可是因為醒過,所以又有了升華。

  白天我再見到杰夫的時候,眼睛有些發直。那是因為我的眼睛不在行動,我在用心去和他相遇。沒有回應,他依舊籠罩在一襲白色的西服里,是白天。有沒有肌肉的律動看不見,有沒有力量的輻射也無法感受。哦,白天有太多的干擾,白天是社會的。我淹沒在社會里,在擁擠的空間,找到一點縫隙便只管喘氣。是我的空間我才呼吸,于是,更多的時候我窒息。然後,我在不該出氣的時候出氣,便成為一種不規則的波譜演奏著極不和諧的樂章。

  我處處都是贏了杰夫的。為了這些,我們爭斗,象兩條餓狗同時爭搶一塊骨頭,又如狡兔在為自己設計第四窟窿。我的心,完全為了這些事情在跳動。也是一種興奮,也有一種快感。

  我沒有辦法想象,夢里,我怎么會拜倒在杰夫的面前,我是說,我白天的商場競敵。而且,我是那樣心甘情愿,投懷送抱的那一種。

  “這說明,其實,你還想在夜晚贏他,你覺得白天贏得還不夠。”胡說。你懂什么。哦,你不必懂什么,你只要說得我有話可以接就好了,這樣你就有得錢賺。一個小時很快過去。

  好啊,你不是要聽我說嗎,我說給你聽。其實我也不知道的,是我的夢的啟示。我甚至懷疑我有沒有能力詮釋。那么,你就只有來到我的夢里聽我呼吸。我知道,等我說完了,你就會告訴我一大堆的“應該這樣這樣、那樣那樣” ,我不要聽啊!

  什么?你問我為什么要來找你。其實,我不是為了要一種解脫,而是要一種証實。聽著你滿嘴的這不應該那不應該時,我得到了一種証實。我明白了夢里的我與睜眼的我為什么會有那么大的差異。

  不要動氣,我的醫生。我真心感謝你對我的開導。人,現在活得真是進化,可以自己操縱自己,也可以由別人來操縱,如一部偉大的機器!可惜,為什么沒有能力超越睡眠,所以,還是會有夢的糾纏。

  我是放縱本我的,至少,我還喜歡我的夢。到我不喜歡的一天,我來找你開藥。你讓我麻痺,睡個神魂顛倒。只怕到了那時,我連白天也要做夢了。不用顧慮聽不到我的真言,白天也有,凡是說夢時分。

  杰夫的眼里,珍妮是個商場上的俏皮玩偶。贏她,是輕而易舉的﹔然而,杰夫喜歡將她放到對面來欣賞,讓她總是成為自己的對手。他覺得,珍妮在爭斗的時候更加狂野也更具智慧。得不到你的溫柔,但我可以充分領略你的天資。怎能說不是更加過癮。

  喂,要不要安排他們在夢里相遇?他們已經相遇了,在珍妮的夢里。我是說,杰夫也許還不知道。哦,或許,杰夫也是有夢的,夢里的女人會不會不是他的太太安娜?我們來拍個電影展示這個不為人知的夢境不好嗎?

  嗨!俗了。你是說拍個電影告訴大家珍妮其實在夢里跟自己的敵手做愛?新鮮嗎?其實已經不新鮮了。讓故事留在夢里才能永遠新鮮。實在想看,就做你自己的夢吧,你應該也有自己的夢吧。

  珍妮知道,因為夜晚停止了生意,所以,商場上的外衣全可以脫掉,心的交往可以拉到最近。你是愛他的,珍妮對自己說,是一種沒有條件的愛。然而,當白天到來,當一切的條件恢復,珍妮又愿意按照條件的邏輯來生活。所以,那個杰夫,生意場上還是她的對手。要贏他的念頭一直都有。愛與恨皆不能放棄。所以有些糾纏。

  斯考特說著一系列的心理學理論,然而珍妮卻無動于衷。看著眼睛眨巴嘴唇翻動的斯考特,珍妮明白那叫做白天。珍妮愿意睜眼面對世界,也要閉上眼帘後留著那份心動。她告訴醫生,我已經不再覺得那份糾纏,因為夢的存在象黑夜一樣不可抗拒,視作一種自然存在便會于心了然。

(原載《國風》2004年9月第9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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