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薔詩文 Yeqiang's Literature

　　美國的中學裡公然設有一間關禁閉的教室，叫ＢＩＣ　ＲＯＯＭ。

　　關于這間教室的存在，起初是從紙上。女兒ＡＭＹ剛上中學的前兩天，總是帶回各學科的規章制度，要求家長簽字。紙張上除了告訴我們評分制度外，就是賞罰制度。賞，在這篇裡恕不詳說﹔那罰的部份，包括口頭警告、電話家長、還有關禁閉。

　　我在每一門學科的紙張上都簽了字，那意味著了解並且同意。可是，心裡一直狐疑﹕ＡＭＹ來美幾個月，上了一陣小學，然後是暑期班（也在小學），總說美國老師特別親切，對學生像朋友一樣。這一進初中，怎麼就突然出現了個公然的禁閉室呢﹖小學裡，如果犯了什麼規矩有被“推薦”進校長辦公室談話一說。那還湊合，可是這禁閉室，聽了似乎有些令人毛骨聳然。我暗自慶幸，還好我ＡＭＹ是個乖孩子，不至於進那間禁閉室。

　　可是出乎我們意料，我的自認為夠乖的女兒第二個禮拜就進了禁閉室。天那，我簡直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這個現實。不過，作為家長，我還是強裝鎮靜，我要首先關注女兒的感覺。

　　幾乎與此同時，另一個事實也讓我感到吃驚﹕ＡＭＹ似乎並沒有被嚇壞，還笑瞇瞇的。我是一個疑團牽著一個疑團，我坐下詳細過問了原委。

Ｗ﹕你是為什麼進禁閉室的呢﹖

Ａ﹕（笑）媽──，你不記得啦﹖上個禮拜，我有一次課間遲到了。

Ｗ﹕課間遲到﹖

Ａ﹕拜託﹗課間只有三分鐘，哪裡來得及﹗那天我上完廁所出來，又去喝水，三個人排隊，小噴泉出水又細──就遲到了。

Ｗ﹕不不不，我不是說你有錯。我想說你告訴我那天遲到後你去了出勤辦公室拿了通行証然後才回到班裡的，對嗎﹖

Ａ﹕對呀，怎麼啦﹖

Ｗ﹕那，拿了通行証回去的，還要受罰呀﹖

Ａ﹕是兩碼事嘛。不管什麼原因中途進教室都需要去出勤辦公室拿通行証的，否則，上課的老師根本不讓你進。罰不罰關禁閉呢，學校會再來通知。

Ｗ﹕哦。有那麼嚴重嗎，喝水遲到都要罰關禁閉啊。

Ａ﹕對啊。要是病假、事假那些就不罰了。

　　ＡＭＹ並且繼續告訴我們，今天是在學校喇叭裡廣播了她的名字，叫去禁閉室的。據說過程是午飯時分，不可以和別的同學一起共進午餐而必須在一間固定教室Ｃ６里和別的被關禁閉的同學在一起。“還有一位凶神惡煞的老師﹗”ＡＭＹ這樣說。

　　就這樣，午飯期間和別的同學分開，有示不同。之後就又回到原班級了，沒事了。至於有沒有達到“悔過自新”的效果就看各人了。

　　ＡＭＹ笑瞇瞇的。我問今天一起關禁閉的都是些啥人﹖女兒說全校各個班的都有，不認識，大都是上個禮拜遲到了的。我自言自語，敢情這美國學校也真厲害，還興秋後算帳。ＡＭＹ聽了不以為然的看了我一眼，“那又怎樣﹗這是不要緊的，才等到事後處理。要是在課堂上打架呀，立馬就把你送到Ｃ６去了。”可不嗎，我說，那屬于重犯一類吧。

　　ＤＡＤ走過來故意說，“這辦法好，ＡＭＹ呀，以後咱家也興一個禁閉室好不好﹖”“好啊好啊﹗”ＡＭＹ的歡呼聲比答應什麼都快。天曉得。

Ａ﹕哪間呀﹖哪間房作禁閉室﹖

ＤＡＤ﹕嗯，就樓梯肚那間放工具的，好不﹖

Ａ﹕不好﹗

ＤＡＤ﹕為什麼﹖

Ａ﹕第一，那個房間沒有空調﹔第二，ＤＡＤ很多工具在裡邊，很方便逃出來。

Ｗ﹕（忍住笑）關禁閉還挑房間哪﹖

Ａ﹕（一本正經）可是學校的禁閉室都有空調的啊。這就是我們的女兒被關禁閉的現實。至於受到驚嚇是根本談不上的。不過那以後就再也沒有無故遲到過。而且穿衣服等等也都嚴格按照學校規定（諸如要一色的，連格子、條子都不可以。）說是“要不然就要去Ｃ６了”。

　　喲，這麼說，還是不想去的了。看來那樣隔離一下，對于要臉面的學生來講，已經是懲罰了。

　　之後我們的日常聊天中，時不時還會聽到ＡＭＹ講述別的學生被老師推薦去禁閉室的情形。

Ａ﹕今天真好玩，我們班的亞當被關禁閉了。

Ｗ﹕關禁閉還好玩﹖有什麼好玩的﹖他犯了哪條紀律﹖

Ａ﹕哪條紀律﹖哼，吃錯飯了﹗

Ｗ﹕怎麼講﹖搶別人的飯吃嗎﹖

Ａ﹕哪有。我們的午飯時間不是分兩批嗎，午飯一和午飯二。今天亞當該吃午飯二的，他跑去吃了午飯一。等他吃完回到教室，我們的課還剩下幾分鐘了。老師馬上就抓起電話，把亞當推薦到禁閉室去了。

Ｗ﹕好傢伙，這就叫吃錯飯關禁閉哪。那後來怎麼樣呢﹖

Ａ﹕怎麼樣﹖（笑）那就更好玩了。亞當在午飯二的時候又吃了一次，說是反正有時間，剛才還沒有吃飽呢﹗只不過午飯二要在Ｃ６吃，還有老師看著。

Ａ﹕媽，今天Ｑ告訴我她被送去Ｃ６了。

Ｗ﹕該不是今天衣服又穿得不合要求吧。人家剛來，英文不好，再說中國學校對穿衣沒有那麼嚴格呀。咳，慢慢來吧。

Ａ﹕今天的情形呢，其實有一點點復雜。（顧弄玄虛，詭笑）

Ｗ﹕是嗎，說來聽聽﹖

Ａ﹕不過我也弄不清，連她自己也弄不清。

Ｗ﹕哪至於呀﹗

Ａ﹕真的﹗Ｑ下午告訴我說，她今天被關禁閉了。我問她為什麼，她皺了皺眉頭，說是今天課間幾個同學在教室起鬨，別的同學推了她，她倒在地上順便把垃圾桶撞翻了﹔等她站起來的時候，旁邊出現一個老師，老師叫她把衣服束到褲子裡，然後將她推薦去了禁閉室。Ｑ講也沒聽明白老師說什麼，不知道今天是衣服穿得不對（上衣都要束在褲子裡的）呢還是因為撞倒了垃圾桶。

Ｗ﹕（忍住，不便笑）哦，聽起來是有一點復雜。

Ａ﹕（挺同情的）咳，也真可憐，坐了牢還不曉得是怎麼坐的。

Ａ﹕數學老師真好，今天給我們全班每人發了一罐百事可樂。

Ｗ﹕每人都有啊﹖成績不好的也有﹖

Ａ﹕都──有，都有。連關禁閉的都有呢。

Ｗ﹕真的﹖

Ａ﹕嗯。今天數學課上兩個女聲不知道爭論什麼，吵急了就動手了。老師把她倆送去關禁閉了。

Ｗ﹕之後呢﹖

Ａ﹕我們就發飲料了。

Ｗ﹕關禁閉的學生也有﹖

Ａ﹕有。老師為她們留著。她們回來的時候，老師笑著跟她們說嗨，給她們飲料，還說可能不夠涼了。

Ｗ﹕真有意思，該罰就罰，罰完以後大家都沒事了，重新作人。

＃＃＃＃＃＃＃

Ａ﹕媽，我會作曲奇餅幹了。

Ｗ﹕誰教的﹖

Ａ﹕今天社會學課老師教的。

Ｗ﹕社會學課教做曲奇﹖有沒有搞錯﹖課上教哪一章節呀﹖

Ａ﹕文藝復興。

Ｗ﹕哦──（細想原委）。教你們那時候的麵包坊怎麼樣做曲奇﹖

Ａ﹕對（點頭）。很好吃的。按照老師帶來的菜譜做的，材料也是老師帶的。

Ｗ﹕上課又是做又是吃的﹖

Ａ﹕這就是上課呀。還沒有吃夠。

Ｗ﹕每個人分一點嘗嘗﹖

Ａ﹕是啊。Ｔ去了Ｃ６，還給他留了一點，等他回來吃。

Ｗ﹕誰又關禁閉了﹖

Ａ﹕Ｔ。Ｔ今天和我們一組做曲奇，雞蛋也不會打，搞得滿桌子都是，教室的紙巾用完了，Ｔ就去男廁所拿，回來的時候故意把卷紙脫了長長的一條在地上玩。老師就把他推薦去關禁閉了。

Ｗ﹕曲奇還得算他一份﹖

Ａ﹕當然。我們忙了半天做出來，老師抓了兩塊放在他的櫃子頂上說等Ｔ回來以後吃，我們誰也不許去吃他那份。

Ｗ﹕Ｔ去了多久回來﹖

Ａ﹕一下下。他回來的時候眼睛盯著我們的烤箱和盤子。我們故意說都吃玩了，他好失望﹔直到老師不聲不響從櫃子上拿下來留給他的一份，他那個高興呀﹗

＃＃＃＃＃＃

Ａ﹕我們班有三個男生今天故意遲到。

Ｗ﹕不怕關禁閉﹖

Ａ﹕就是想要關禁閉﹗

Ｗ﹕聽不懂。

Ａ﹕聽不懂吧，讓我說給你聽。今天星期二，午飯我們該吃披薩，而上午最後一節課的教室呢，離餐廳很遠，跑得再快也只能排在隊伍的末端。而在Ｃ６關禁閉的學生是不用排隊的，在老師的帶領下，直接就可以進去了。

Ｗ﹕哦，所以為了早點吃上披薩，不惜關禁閉。

Ａ﹕你懂了﹗

Ｗ﹕民以食為天啊﹗

Ａ﹕哈哈，可是後來沒有成功。

Ｗ﹕出了叛徒﹖

Ａ﹕媽，你真聰明﹗你知道嗎，他們商量躲在廁所假裝沒來得及，然後進教室就遲到了。可是被另外一個上廁所的同班同學聽見了，就告訴老師了。所以，在他們還沒有進教室之前全班同學都曉得了。當他們敲門的時候，全班都笑了“他們來了，他們來了……哈哈……”老師不慌不忙的說“你們覺得自己很聰明是不是﹖”接著，老師就給Ｃ６的老師打了一個推薦電話，說明天不僅給這三個學生關禁閉，而且中午飯的時候把他們放在隊伍的最最末端。

Ｗ﹕天﹗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

Ａ﹕什麼﹖

＃＃＃＃＃＃

Ａ﹕怎麼碰上這麼倒楣的事，明天我們全班都去Ｃ６﹗

Ｗ﹕集體關禁閉﹖飯了什麼錯誤啦﹖

Ａ﹕什麼錯也沒有﹗

Ｗ﹕不可能吧，到底怎麼回事，說給媽媽聽聽。

Ａ﹕今天社會學課，我們講古羅馬貿易，老師讓我們玩游戲，一個是買方，一個是賣方，還有一個是中間人。三個人一組，我們玩得正起勁，隔壁教室的老師嫌我們吵，就惡狠狠的沖到我們教室來發了一通火，然後給我們每個人發了一張去Ｃ６的票。

Ｗ﹕你們老師什麼態度﹖

Ａ﹕他連我們老師都罵了﹗我們老師也真沒用，不幫我們解釋，還把我們一個個的名字都告訴他。氣死了﹗

Ｗ﹕老師才不是沒用呢。他沒把你們管好，還不送你們去禁閉室﹖要是告到校長那裡，丟了工作也沒准呢。他一點兒也不傻﹗

Ａ﹕嗨，反正是全班關禁閉，管他呢，去就去吧。對了，媽媽，全班去的話，那間教室座位夠不夠啊﹖（自言自語﹕我看看，一個、兩個……）算了，明天還是早一點去Ｃ６，搶個好座位。

〈完〉二○○二年六月

〔原載《國風》2002年8月第6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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