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三月 23, 2004

 

一堂歷史課

  我發現,AMY隨著年齡的增長,跟我們的談話漸漸變少。我沒有責怪她。我理解,這是一種成長。一種也許連她自己也不容易意識到的成長。但我們做家長的卻可以清楚感覺到。這或許因為我們是outsider吧。其實,我敢坦言,很多時候,我們也跟著孩子在成長。大概就是通常說的那種“活到老,學到老”了。

  進入了teenage階段的孩子,真是有一點耍“酷”呢。AMY放學回來,有時候我問她,今天怎么樣,她常常只用一個字來回答我“good” 、“OK”、“so so”或者“normal”﹔有時候問她今天學了什么,她說“stuff”(東西)。失望得我啊,不知如何是好了。后來卻安慰自己,可能我問了“不好的問題”吧,叫人家怎么回答嘛,學了什么跟你說你也不會懂的。也是。我的朋友們也說這時候的少年很難得跟家長說話呢。他們描述得更加經典,說是孩子連口都懶得開,只有三個動作:點頭、搖頭、聳肩。這就是跟家長的全部交流?嗨!

  上禮拜的一天,AMY下午放學,一到家,書包往地上一丟,來不及就要跟我講話。而且是她追著我要我聽哦,我手頭一邊還忙乎著別的事。媽媽媽媽,我有話跟你講!她說,“今天,嚇死我了!”啊?她這一說,倒嚇著我了,趕快坐下來聽她講,什么危險事呀,嚇著我女兒了?

  談話就這樣開始了。

A:媽媽,今天歷史課,我們老師哭了──

W:喲,干嗎呢?就是那個女的,教世界史的?

A:嗯。老師很委屈,她說昨天放學以后,同學都走光了,她在教室里發現一張紙條。

W:寫什么啦?(很好奇的)

A:說我們老師的壞話!

W:哦?

A:對啊,后來老師就覺得很委屈。說她對同學一番好心,怎么還會遭到這樣對待。她教了這么多年書,這還是第一次。就哭了。

W:哦,是這樣的。(我沒說出口,心里卻有點兒覺得這做老師的怎么這么經不起事兒啊?)

A:老師說她已經把這個事件報告了校長。學校等一會兒就會派警察來班上。老師跟我們講。

W:啊?哦,美國對中學老師還那么尊重!(我隨口感嘆。心里卻不知道怎么開小差,一下想到美國的大學。那要是在大學,學生不都得給老師寫evaluation(評估)嗎,誰有意見都有權利寫呢。做教授多半都會很害怕壞學生在這個時候搗蛋,然而也無能為力。那要動不動就哭,還怎么工作啊!算了,想太遠了,回來。聽聽AMY怎么說吧。)

A:后來警察真的來了耶!(AMY睜大了眼睛。)

W:他做什么了?

A:老師看他來了,不哭了。跟他講了一陣子,然后他就抓走了我們班的几個同學。

W:真的?是他們寫的?

A:老師說,他們是可疑的。

W:還好,沒有叫到你噢!

A:沒有。(但是,看得出,AMY一臉的驚恐。)

W:那几個人都是誰呢?

A:有一個,是老師昨天才給了“low grades”的。老師說,他很可疑,因為他恨老師。嗯,還有几個也是有時候會跟老師提問辯論的。也可疑。

W:你們(剩下的)沒事了吧。

A:有事!(再一次瞪大了眼睛)警察把他們几個帶出去以后啊,老師就叫我們留在教室里的人不許跟別人交流,每人寫個條子給老師。

W:干嗎?寫什么?

A:老師叫我們寫平時認識班里哪几個人,寫出名字。然后不許給別人看,直接交給老師。老師要曉得平時我們都是跟哪些人往來和在一起活動。

W:(我怎么覺得聽著有點兒別扭,但還是很好奇。)那外面那几個呢,查出頭緒沒?

A:不知道啊。警察跟他們談話,有一個人,排除可疑了就放回教室來了。可是老師又很生氣地拎了一個同學出去,老師還在找別的可疑的。

W:最后找到沒有呢?

A:哈!AMY笑說,都-是-假-的!那是老師的安排,老師的表演!

W:啊?什么意思啊?(我完全摸不著頭腦了。)

A:老師表演的是Stalin(斯大林)!我們在學Russian Revolution(俄國革命史)嘛,老師要用這樣的辦法告訴我們這個Stalin是個tyrant(暴君)!我們都嚇壞了,真的很可怕喔!老師說當時的Russia就是這樣子的!

W:啊?是這么回事呀!原來老師是用這個表演來給你們上歷史課。

A:哎呀,嚇死人了,媽媽。我們一個同學當場就嚇哭了。她說她受不了。

W:那,警察知道嗎?

A:知-道-,警察和老師商量好的,配合的。

W:真的?(已經聽傻了,不曉得問什么了。)

A:老師說,上課講多少,我們也不會印象深刻。這樣子,我們會感覺到暴君統治下人的心理有多恐懼。演得好象哦!我們都以為是真的。

W:哦,老師后來解釋了?

A:是的。老師說今天是表演,可是當時的Russia就有那么恐怖。老師說,她表演的就是Stalin,他是暴君,他有power(權力),他殺了好多無辜的人,用這樣的辦法來eliminate(消除)他的對手。

W:是這樣啊。

A:我們真的被老師嚇到了。我們同學都說,看著可疑的同學一個個被拎出教室,都在想,自己是不是也犯什么錯了,下一個是不是就輪到自己被拎出去了。

W:真的啊?

A:嗯。老師說,就是要我們體會這個感覺,Stalin時候,人們就是緊張、有莫名其妙的罪過感,檢討自己。

W:那么,叫你們每個人寫條子是干嗎呢?

A:老師說要我們說出來平時都跟誰在一起,老師說,Stalin就是要曉得這個。我們都怕老師,我們就寫啊。老師表演的就是Stalin耶!你還沒有聽懂啊!

W:聽懂了,聽懂了。

A:老師還說,要我們體會寫紙條那會兒的感受。有的人,曉得老師把這些名單拿去以后准沒好事,就趁機把平時不喜歡的人的名字寫出來,巴不得讓他們in trouble(陷入困境)。

W:呵,你們老師還真夠壞的!

A:不是,不是我們老師壞,老師說是Stalin壞!Stalin就是這樣子的,她表演的是Stalin!你怎么聽不懂啊!

W:嗨,我是說,你們老師想出這么個鬼主意給你們上課呢。

A:真的很可怕噢!(還在說,已經說了几遍了。)

W:那,Stalin那么壞,他周圍的人幫他忙還是批評他?

A:有誰敢批評他!他是最有power(權力)的人耶!

W:(開玩笑)你寫紙條的時候,有沒有專門挑你不喜歡的人寫名字啊?

A:(搖頭)沒有。

W:那你寫的時候都想什么了?

A:我在想,喲,不知道誰在寫我的名字哦?

W:(笑),被抓出去的同學事先知道嗎?

A:不知道。抓出去以后,老師怕真的驚嚇到他們,告訴他們了。結果他們進教室以后繼續演。

W:男生也會害怕啊?

A:當然啦,每個人都怕死了。

W:有意思,老師是這樣上課的?

A:我們老師今天有四節課哦(不同班級),表演了四次呢!厲害吧?

W:是厲害。

A:老師已經有兩年沒有表演過了。

W:什么?你們怎么知道的?到高年級那邊去打聽的?

A:(調皮地笑)對呀!

W:難怪老師要歇兩年呢,就怕被你們事先打聽到。

  AMY今天跟我們談了那么多她的學校。全因為老師的這場表演。老師用這個辦法來教俄國革命史,看來給學生的印象還真夠深刻的。

(原載《國風》2004年3月第8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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