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十一月 06, 2001

 

游戲人生(續七)

【愛情篇之死活觀】

  我和他一定在戀愛中,而且一定是熱戀之中。那天,他對我說,他真的很想死去,痛苦極了。他拿著一枚針一樣的東西,仔細看過,後面還有一顆小荳──是一枚耳環。他要我從他的耳朵裡穿過,並且告訴我那上面是帶毒的。只要穿過去,穿過去,就可以成全他了。他說。

  我什麼也沒有想,沒有猶豫。我的呼吸均勻,我要成全他,我成全了他。我是將那枚針尖耳環從後面往前穿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做得那樣慢,完全沒有象首飾店裡那樣使釘書機般的迅猛。我看見針尖先將皮肉頂得很薄,然後慢慢鑽出來。他安祥的閉著眼睛。

  我沉醉在愛的真實裡。我殺了他。

  沒有人相信我殺了他,他們說因為我很愛他。可是就因為愛,我才會殺他,我為了成全他。

  那枚耳環一直靜靜的躺在我的眼睛裡,無論是睜眼還是閉眼的時候。我和他在一起呼吸,我能感覺到他十分酣暢的睡著,相比他以前窒息般的苦痛,我不得不相信了他一定要這樣做的選擇是明智的。

  他離開以後,起初,我是有些孤獨的。後來,腦子裡總是想著他,也就有他了,並不覺得孤獨了。再後來,我漸漸意識到,我已經部份的去了他那裡,就更加不會孤獨了。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睜開眼睛對我說他後悔了。

  他坐著,睜開雙眼。他說他後悔了,他不想死了。然後,他的臉突然變得很兇,他盯著我──那麼,你就是兇手,殺我的兇手﹗他說。

  我依然平靜。我說我是,我就是殺你的兇手。

  可是,沒有人相信。他們說,我是沒有能力殺他的。他那樣的高大魁梧,而我這麼嬌小又如何做得了這樣的舉動。我說,我是用愛的,用愛殺的。沒有人相信。大家都說是謊言。他們還嘲笑說,他就不曉得反抗嗎﹖

  反抗什麼,反抗愛嗎﹖如果他也當作愛來感覺,沒准兒就是求之不得的享受了,又哪裡跟反抗還有什麼干系。

  但是他要說我殺了他,那就有些麻煩了。

  不過,我從來沒有否認過是我殺了他。我只要弄清楚,為什麼他又不想死了呢。他說很簡單,就因為他根本沒有死掉。

  這叫什麼話,反倒弄糊塗我了。他說,有我在真好,從我成全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的感覺到。所以,你就不想死了嗎﹖你想和我一起活著﹖笑話﹗那是因為我來了,我也跟著死去。

  然而你卻沒有覺察到。你,反過來責怪我。怪我什麼呢﹖愛殺了你,現在你要來殺我。我不會迴避,我比你死去的時候更加平靜。

  我還有一點點時間。於是開始思考愛的真諦,如果不是愛殺。

  我要象愛我的蘭花一樣愛你。每天將你轉來轉去,因為你有時候愛太陽光,很怕憂郁,而有時候又嫌陽光過份眩目。我愛惜它的每一片葉子。盡管它開花的時節很短,但光是葉子已經足夠養性。我這樣的愛惜每一片葉子,當然,我不可能用針去扎她們,因為我愛。我要是這樣愛你,定不會殺了你的。可惜我沒有。

  我要象愛我的寵物小龜一樣愛你。切給你一塊TUNA還要拿在手上假裝是活物,你就追呀扑呀感覺趣味無窮。我給小龜洗澡的時候,發現它的背上有硬水留下的痕跡,就用薄薄的指甲去摳,輕輕的,生怕弄痛了它。天哪,我又哪裡捨得用針穿過去殺了它呢。

  你不用去找律師了。他們不管“合情合理”,他們只管“合法”。而我,根本不要否認殺過你的實事,還找那些沒有用的律師干嘛﹖

  我說過,只可惜,你又反悔了。我並沒有能夠成全你。但我不後悔,我愛過你。我的記憶永遠那麼清晰,我留住了當時的所有畫面,還有聲音(雖然那沒有多少,但寂靜也是一種)。愛就是一種有過,不管會不會留下多少。

  所幸,你後悔的事情還可以反悔之後重新來過。我原來還以為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沒有機會再反悔了呢,就好像一條射線射出去之後沒有辦法再折回來了。可是你的復活証明不是。很多以前很想嘗試卻又擔心回不來的也許都可以試試﹖你大概記得,有一次我很生氣的時候,就叫你去找別的女人試試,看有沒有我這樣好。話剛出口,我就自己打住了。我曉得那是不能隨便嘗試的。可是現在看來,連死亡都可以嘗試之後再反悔。

  他一直說是我殺了他。不是他叫我殺的嗎﹖不是他的期待嗎﹖大概此一時是而彼一時卻又不是了。愛是變幻的。我的愛也是。他的愛也是。我終于懂了,懂了一種不懂。

  夢的感覺真奇妙。很多白天不敢發生的事情為什麼夢裡就會有﹖人是怕自己還是怕被看見﹖

  夢其實很超越。象在游戲一樣,偷偷的過癮﹔又朦朧的知道不是現實而沒有顧慮。游戲的設計,不能光睜著眼睛寫,恐怕還得靠夢。

〈待續〉

〔原載《國風》2001年11月第6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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