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四月 15, 1999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小說)

  每個十五,月都很圓。

  正月十五,月照常的圓,有人說比別的十五更加圓了。

  南加州這塊地方,四季如春。加上中國人居住區春節期間熱鬧的人氣,更有如提前進入了夏季。羅先生家裡昇起了炊煙﹕今天邀請了幾家來吃燒烤。

  羅家燒烤水平之高超,從來就享譽在附近一帶的熟人中間。所以聽到了羅公的邀請,每一家的每一個人都欣然前往,興趣盎然。雖然譚家原本是打算吃四喜湯團的,劉家也計劃了再度包餃子,結果都被羅家邀請了去。說法基本上是統一的﹕其實,我們也會做燒烤,可羅家的燒烤風味獨特,因為羅先生巧妙地運用了一些孜然。

  悠悠燒烤香煙夾雜著一縷孜然味兒,飄飄然蕩漾在羅家後院。

  第一階段的寒暄,在飢腸轆轆的條件下進行,女人們相互誇獎著穿戴與發型﹔男人們則笑嘻嘻地看著女人並不時地嚥下一點口水。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當劉家跨進院門的時候,第一批炭燒牛肉正正好秀色可餐。劉小妹手都來不及洗就開吃了。劉先生一旁笑著,與其說是解釋不如說是欣賞﹕“你看,你看,這裡長大的孩子就是不曉得客氣。”他自豪地將“這裡長大的”幾個字強調得很厲害。劉太太不依,“那也得教教她‘飯前便後要洗手’呀,你就是貫她。”眼看這兩口子就要頂上了,羅太太一聲“啊呀”和了稀泥。

  “啊呀,”羅太太說,“開吃開吃﹗都別客氣了。哎,譚先生不是剛回國了一趟嘛,給我們講講什麼新鮮事兒吧。”

  譚先生當仁不讓﹕好久沒回去了,變化是不小呢。這個關子一賣,分散在各個角落的飲食男女都聚攏過來。孩子們仍然自由地分散于各處,“這裡長大的”孩子們是聽不懂這些的。

  譚先生的新聞是,他的城市現在沒有那麼多自行車的鈴鐺聲了。“哦﹗”聽的人都很吃驚,多半的人是沒聽懂。有人發問﹕“都叫出租車的喇叭聲代替了嗎﹖”也不是,譚先生繼續說﹕“私人轎車、出租車的喇叭聲也少有聽到。”“哦﹖”這次反沒有人發問了,大家惶惶然,不知該問什麼了。

  譚先生笑著解釋說﹕是這樣的噢,大、小汽車呢變得比原來多多了﹔自行車呢也仍然很多。都太多了,大家就覺得按鈴按喇叭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了,自動地就免勞了。

  “啊﹖”聽的人都目瞪口呆了。不知是誰問了句大家的心裡話﹕“那,交通秩序有那麼好嗎﹖”

  譚先生說,倒還好,相互都習慣了。開車人與開車人之間、開車人與騎車人之間都產生了一些不成文的默契。有時候,你看得出,開車人和騎車人都相當有個性呢。“有意思,嘿嘿……,有意思。”聽的人發出了一種賦有想象余地的評論。

  譚先生又補充說﹕“不過,回去開車還是不大敢的,有些規則得慢慢適應,你比方說,十字路口沒有左轉燈,我看那些出租車司機都是硬開過去切斷迎面而來的直行車流。”

  “哇﹗”幾位女性聽了,剎那間噎住了似的。

  “哎﹗吃啊,吃啊,邊吃邊說,趁熱哦﹗”羅太太就有這點可愛之處,總能在關鍵時刻及時地插科打渾。於是乎,大家又開始咀嚼了,又開始喘氣了,幾位女性也沒有再被卡在“十字路口”了。

  話題很自然地就回到了羅家的燒烤。“放一點孜然就是不同,好香﹗”“其實,中國西北部少數民族都有用孜然的習慣的,你沒注意到那新疆羊肉串,就散發這種味道呢”……

  越說越起勁,越品越覺得這孜然不同凡響。“那會兒,也沒怎麼吃羊肉串,挺貴的,做學生期間也不是隨意就奢侈得起的。”“還有人說不衛生,羊肉不地道,那串肉的鐵簽吧,也就是廢自行車轆上的輻條﹗”

  怎麼又扯到自行車上來了。

  小戴插話說,“我們那兒是絕不產孜然也不賣孜然的。”(她是江南姑娘。)接著她又說,“研究生那會兒,我們班一外號叫‘女大俠’的,說是要去新疆旅行,班上一陣風的都叫她代買孜然。在羊肉串時興的那一陣子,孜然還真‘物以稀為貴’了呢。”“可是後來也沒聽說誰象模象樣地做了羊肉串吃,有了孜然不還得具備別的條件嘛。”

  譚太太接話了﹕是啊,烤爐啦、即燃煤炭啦什麼的,都是踏破鐵鞋也不一定能找得到的。

  “沒錯,沒錯。”幾位附和著。

  而後又接著感嘆﹕唉,其實美國市場上的燒烤火爐大多數都是中國產品,中國人為什麼不研究研究給自己也生產些呢﹖即燃煤炭也不難做嘛……大家一致認為,在美國生活算是方便的。而且,充份體現了國際化特色,想做哪國飯你都能買到菜譜上提到的原料。“中國那麼地大物博,這些事情怎麼就沒人動動腦筋呢﹖”“哎呀,都覺得不關自己的事嘛,大鍋飯吃慣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進行了由表及裡的深刻抱怨。

  這時,只見一旁的時髦姑娘小沈驀地抓起香料瓶,她大叫,“啊,原來cumin就是孜然﹗”

  “你怎麼啦﹖”大夥兒都見她怪怪的。

  小沈笑了﹕“平時,我也不做飯。孜然這名字吧,在國內聽過,可並不知道羊肉串上那股味兒就是孜然﹔在美國呢,又認識了cumin。我有個挺會做飯的朋友,一次教我做salsa,末了,她說,再加八分之一茶匙的mustard和八分之一茶匙的cumin。”小沈說著忍不住又笑了﹕可我從來不知道cumin和孜然其實是一回事哎。

  劉太太一旁問小沈﹕“這個會做飯的朋友,是不是上次那個做火鍋的啊﹖”“是啊。”劉太太翻了個白眼﹕“上帝﹗那也叫會做飯﹖拿著一個火鍋菜譜,書上說是四人份,她要來六個客人就愣不知道怎麼改﹗”

  圍著爐臺轉的人都笑了。

  小沈說﹕“美國人不都這樣嘛,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的。”

  以下的談話,就是大夥兒七嘴八舌的補充,犀利地刻畫了美國人“機械”、“本本”的滑稽形像。

  一餐燒烤,吃了三個多小時,連說帶笑,好不熱鬧。

  天底下,又多了一場宴席。

  移民中常常有類似的聚會﹕批評批評本族人,再嘲笑嘲笑美國人,自己儼然成了一種兩邊都可以逃脫責任的“中間兒”。很輕松的。

  不知道“這裡長大的”孩子們,還會不會再有這樣的心理﹖

〔完〕

〔原載《國風》1999年4月第3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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