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五月 13, 1999

 

一亮一不亮(小說)

  教室外,誰的錄音機那麼放肆,當紅歌手張惠妹的歌聲震撼過來﹕“誰負責轟隆隆的節奏快出來自首,我要到遙遠的外太空去甩一甩頭……”

  教室內,“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古典文學教授用她那沙啞的嗓音念著﹔學生共鳴著。教授雲﹕寫得多好啊,你品味那聲韻,你感受那節奏……

  節奏﹖張惠妹的節奏仍在強有力地震撼﹕“奇怪的廢話少說﹗牽手,牽手﹗我的熱情全年無休。”

  張惠妹走後,還剩下兩節文法課。老師的熱情全年無休。

  教授說著,板書著﹕形容詞的四字重疊,格式應該是AABB,你比如說,干干淨淨、高高興興。

  學生們補充說,還有冷冷清清、淒淒慘慘。

  對。教授又繼續說﹕動詞的四字重疊,格式應該是ABAB,你比方說,運動運動、體會體會。

  學生沒補充,有點糊裡糊塗﹕那“尋尋覓覓”與“尋覓尋覓”又有什麼區別呢﹖

  教授一如繼往。她注意到有個別學習態度不端正的學生已經開始打瞌睡,於是決定將課堂氣氛調節得輕松愉快些。

  教授說﹕副詞的四字重疊,格式也應該是ABAB,比如,你可以說,永遠永遠地愛你。

  學生們有的睡著了,有的沒睡著。沒睡著的在想﹕莫非,那“永永遠遠是龍的傳人”都唱錯了不是﹖

  等待著下課,等待著放學,等待著到遙遠的外太空去甩一甩頭﹗

  課終于結束了。

  同學甲說,中文系真有意思﹗

  同學乙說,中文系真沒意思﹗

  同學丙說,你們倆說的,是一個意思。

  甲說,我願意說個故事。

  我們組的于茜,新生入校。

  語音學老師點名之前,驗証在先﹕姓名受之于父母,你爸媽怎麼叫你﹖于茜(Qian)還是于茜(Xi)﹖“茜(Qian)。”于茜答道。

  第一節體育課,老師點名﹕于Sai(4)﹗于茜迅速答“到”。課下,我們問,那邊喊于Sai(4)呢,你怎麼知道是你﹖怎麼不知道﹗于茜很驕傲﹕你想,體育老師滿腦子的比賽,這比賽的賽吧,一度的簡化字方案曾將其簡化成寶蓋頭下邊一個西,看起來,跟茜挺象的。

  新生去校醫院檢查身體,醫生點名﹕于Miao(2)﹗于茜又勇敢地站了出來。我們詫異﹕怎麼能知道這于Miao(2)又是你呢﹖于茜笑了,嗨﹗這醫院醫生是卡介苗種多了嘛,于茜就看成于苗啦。

  沒治﹗乙說。

  有治﹗甲說。人家于茜不都應了嘛。

  讓我來講個故事。乙饒有興致。

  我們組的駱燕,那天剛下了古典文學課,我們去洗照片。櫃檯裡一位四十歲模樣的婦人,她幫我們登記,姓什麼﹖她問駱燕。駱。什麼駱﹖駱賓王的駱。什麼﹖婦人問﹖就是這個駱,駱燕隨手抓了張廢紙,寫了一個示意她。噢﹗婦人恍然大悟,就是駱駝的駱嘛。是是是。我們都幫著補充。出了店門,我們還一路關照駱燕,記住,以後就說是駱駝的駱,別再提那個駱賓王了。

  嗟乎﹗燕過也,正傷心。

  丙悻悻的﹕本來我沒有故事的,聽了你們的故事,我也想到一個,那是我兒時的笨故事。

  我爸媽都是搞中文的,於是很有栽培小女之意圖。當我五、六歲的時候,爸媽有一次拎著我去鼓樓看街燈,回來後,要我描述。我說,好看死了,那些彩燈一亮一不亮的。爸媽聽了哭笑不得﹕這“一…一…”的結構……算了,跟你說文法還太早。我們說一跳一跳的、一動一動的是不是﹖你說一亮一亮的,就好了嘛,或者你說一亮一暗也行呀。哪有說一亮一不亮的呢﹖他們一致認為,小女是沒有前途學文學的。

  乙突然插話﹕什麼什麼﹖你爸媽說你沒前途學文學還是說學文學沒前途啊﹖

  丙白了他一眼,我爸媽可沒說學文學沒前途。

  甲認了真﹕你別說,我們中文系的畢業生是不好找工作哦。機會看起來不少,可也沒那麼簡單。好多地方都在緊縮編制,不進人﹔那些個召小秘的大款族吧,又動輒要來個“三陪”。臭美﹗字不會寫都不打緊,只認大腿就是了﹗

  甲繼續﹕我聽說,一女孩兒,專業條件挺好,可作協作協不要,沒名額﹔報社報社也不要,說是正進行考核呢,准備讓部份不合格人員“待崗”。最後,找到了街道辦,管人事的某人士說話模棱兩可﹕我們是歡迎你的,可我們急需能為我們謀取福利的實用人才,您能為我們的職工每人每月搞到五斤雞蛋嗎﹖女孩兒搖頭。就這樣連街道辦都沒進成。

  嗚呼﹗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

  後來那女孩兒的歸宿呢﹖聽的人都關心。答曰,留在學校讀研究生了。

  哦,是這樣。

  路漫漫其修遠兮,尋尋覓覓,前途一亮一不亮的。

〔完〕

〔原載《國風》1999年5月第3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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