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七月 28, 2000
予 夢和 “五鞭酒” (小說)
在美國，予夢還沒有見過這麼好的中餐廳。除了那煲湯的缽子看不出是中式的還是日式的之外，別的，她都挑不出什麼茬兒來了。
上菜的是位男侍。在菜還沒有上的時候，他就端上來一缽熱騰騰的湯，他用很帶鄉音的普通話說“老火湯”。以至於予夢就將此聽成了“老虎湯”。她心裡一陣緊張﹕難道說，剛度真是帶她來到了一間那麼高級的餐廳﹖
之所以予夢認為這是間高級的餐館，理由在於，總聽見美國人一說到中國文化就必稱虎骨熊掌。予夢先是與他們據理爭辯，後來發現實在寡不敵眾，居然連一些漢學家也那麼起勁地演繹。而且他們還給了予夢姑娘一個臺階下──大概你沒有吃過吧。那聽來客氣的語氣讓你感覺到“吃”字其實是應該用“欣賞”二字來表達的。好像說予夢的地位還夠不上品嘗這些希罕貨吧。
予夢恍恍惚惚地猜疑，他們就要在這間高級餐廳開吃高級餐了。那其中有她未曾欣賞過的希罕貨呢﹗不過她也在猶豫，究竟要不要喝那男侍已經小碗盛好的老虎湯﹖心裡打著哆嗦，可是不喝是不是又會顯得很土﹖
正徘徊的時候，男侍又端上來一碗顏色跟湯差不多的肉食來，“要吃肉在這裡”。予夢伸頭看了一眼，碗裡不分明是一塊塊的豬排嗎。她問﹕“這是﹖”男侍回答﹕“豬扒啦，老火湯老火湯，熬了四個多小時喔，就是這個樣子啦。”
這回，予夢才弄清楚了，原來不是老虎湯。一陣紅暈泛上臉來，她裝做喝湯。也不曉得剛度有沒有看見。剛度喝了一口湯之後就轉身對那男侍說﹕“怎麼湯有點酸﹖是霸王花的問題嗎﹖”
天哪，老虎湯才剛剛過去，又來了什麼霸王花。予夢低著頭，就什麼也不說了，她覺得在男友面前已經開始軟了。這時候男侍又彬彬有理地問﹕“要不要再點個蔬菜﹖”予夢聽了這話象是得救了，就看了看桌上的“今日推薦”，然後說“鴨油炒豆苗吧”。“小姐想吃大荳苗還是小荳苗﹖”男侍禮貌的發問再一次窘住了予夢。
她從不曉得還有什麼大小荳苗之分，她總共認識一種豆苗﹔不過她能夠肯定，這大荳苗小荳苗的問題一定就象大熊貓小熊貓那樣，它不僅僅是尺寸上的差異。夠了。
剛度一次次的解圍讓他在這頓不大不小的餐間表現得淋漓盡致。什麼叫“淋漓盡致”﹖用在今天的予夢身上倒是正正好。不過又用什麼詞來形容躊躇滿志的他呢﹖沒有找到。得，就將這詞借他用用。他的躊躇滿志在席間表現得淋漓盡致。
那頓飯以後，好像剛度就永遠有機會在予夢面前眩耀了。一次，他又借機跟予夢吹到了“五鞭酒”。這鞭那鞭的，說到予夢臉紅。姑娘的眼裡，剛度又飲食又男女，她就這樣在剛度面前徹底地軟了。
女性啊，怎麼會變得這樣軟弱，讓男人在一頓飯之後就有空子可鑽﹖慢，如果我們能夠聽一段予夢與表哥的那通電話，或許可以明白得更多一點。
予夢來美國不久，給紐約的表哥去過一個電話，目的是請他在大城市幫買一部好點兒的照相機。表哥很直，他告訴予夢，去任何一家連鎖商店購買，在美國各地價錢都一樣，並不是說，在紐約就會便宜一些，在你那大學城就變得昂貴了。予夢很接受表哥的說法。
接著，表哥就說予夢聽起來很快活。予夢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表哥就繼續給她說呀說呀。他是那種純粹的藝朮家又兼神叨叨的詩人。他跟予夢說，女人在美國比男人容易快活，一次購物啊、一頓邀約啊……不管在哪兒附著一下就會開心很久﹔而男人則不同，這裡說的是中國男人。因為亞洲文化裡，男為主，初到美國，很多人一下調適不了那種“矮化”的過程，就不容易快活了。
“表哥那你現在怎樣﹖”予夢來不及思維，就順著表哥的話問。
“養了一大堆的金魚，變態變態……”他答非所問的。
予夢不願意承認自己“附著”在哪兒了。但是，她在暗地裡卻明白了一條能夠使自己快活的道理。
事實上，她已經在這樣做了，很多周圍的女生也都是這樣做的，將自己“附著”在什麼上邊，空虛就變成快活了，就象逛ＭＡＬＬ啦、去ＰＡＲＴＹ啦，甚至抓起電話聊個天都能快活好一陣子……倒是今天被表哥在理論上揭穿了一下，想想有些不好意思。
有句美國話叫什麼來著﹖Ｄｏｎ’ｔ ｔｈｉｎｋ ｔｏｏ ｍｕｃｈ。
予夢與剛度的接觸，不能不說，也是一種附著，可那是附著在知識上的。又怎麼樣呢，附著在什麼上邊還不都是一種附著。剛度也正好瞅著機會實現了自己。他憑借著予夢的無知，讓自己一步步地高大起來。
要說剛度，最聰明的地方就在於，自己把握好了矮化過程不說，還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來縮短這個過程，其中包括找到生命中的另一半相協。而且，了解到小姐的需求，也就不至於鞭長莫及了。
一個有附著的需要，精神的重于物質的﹔另一個有被附著的需要，同樣精神的重于物質的。藤纏樹來樹纏藤呀，天地鴛鴦，就雙宿雙飛啦。
〔原載《國風》2000年7月第4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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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索引：上菜的是位男侍。在菜還沒有上的時候，他就端上來一缽熱騰騰的湯，他用很帶鄉音的普通話說“老火湯”。以至於予夢就將此聽成了“老虎湯”。她心裡一陣緊張﹕難道說，剛度真是帶她來到了一間那麼高級的餐廳﹖
之所以予夢認為這是間高級的餐館，理由在於，總聽見美國人一說到中國文化就必稱虎骨熊掌。予夢先是與他們據理爭辯，後來發現實在寡不敵眾，居然連一些漢學家也那麼起勁地演繹。而且他們還給了予夢姑娘一個臺階下──大概你沒有吃過吧。那聽來客氣的語氣讓你感覺到“吃”字其實是應該用“欣賞”二字來表達的。好像說予夢的地位還夠不上品嘗這些希罕貨吧。
予夢恍恍惚惚地猜疑，他們就要在這間高級餐廳開吃高級餐了。那其中有她未曾欣賞過的希罕貨呢﹗不過她也在猶豫，究竟要不要喝那男侍已經小碗盛好的老虎湯﹖心裡打著哆嗦，可是不喝是不是又會顯得很土﹖
正徘徊的時候，男侍又端上來一碗顏色跟湯差不多的肉食來，“要吃肉在這裡”。予夢伸頭看了一眼，碗裡不分明是一塊塊的豬排嗎。她問﹕“這是﹖”男侍回答﹕“豬扒啦，老火湯老火湯，熬了四個多小時喔，就是這個樣子啦。”
這回，予夢才弄清楚了，原來不是老虎湯。一陣紅暈泛上臉來，她裝做喝湯。也不曉得剛度有沒有看見。剛度喝了一口湯之後就轉身對那男侍說﹕“怎麼湯有點酸﹖是霸王花的問題嗎﹖”
天哪，老虎湯才剛剛過去，又來了什麼霸王花。予夢低著頭，就什麼也不說了，她覺得在男友面前已經開始軟了。這時候男侍又彬彬有理地問﹕“要不要再點個蔬菜﹖”予夢聽了這話象是得救了，就看了看桌上的“今日推薦”，然後說“鴨油炒豆苗吧”。“小姐想吃大荳苗還是小荳苗﹖”男侍禮貌的發問再一次窘住了予夢。
她從不曉得還有什麼大小荳苗之分，她總共認識一種豆苗﹔不過她能夠肯定，這大荳苗小荳苗的問題一定就象大熊貓小熊貓那樣，它不僅僅是尺寸上的差異。夠了。
剛度一次次的解圍讓他在這頓不大不小的餐間表現得淋漓盡致。什麼叫“淋漓盡致”﹖用在今天的予夢身上倒是正正好。不過又用什麼詞來形容躊躇滿志的他呢﹖沒有找到。得，就將這詞借他用用。他的躊躇滿志在席間表現得淋漓盡致。
那頓飯以後，好像剛度就永遠有機會在予夢面前眩耀了。一次，他又借機跟予夢吹到了“五鞭酒”。這鞭那鞭的，說到予夢臉紅。姑娘的眼裡，剛度又飲食又男女，她就這樣在剛度面前徹底地軟了。
女性啊，怎麼會變得這樣軟弱，讓男人在一頓飯之後就有空子可鑽﹖慢，如果我們能夠聽一段予夢與表哥的那通電話，或許可以明白得更多一點。
予夢來美國不久，給紐約的表哥去過一個電話，目的是請他在大城市幫買一部好點兒的照相機。表哥很直，他告訴予夢，去任何一家連鎖商店購買，在美國各地價錢都一樣，並不是說，在紐約就會便宜一些，在你那大學城就變得昂貴了。予夢很接受表哥的說法。
接著，表哥就說予夢聽起來很快活。予夢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表哥就繼續給她說呀說呀。他是那種純粹的藝朮家又兼神叨叨的詩人。他跟予夢說，女人在美國比男人容易快活，一次購物啊、一頓邀約啊……不管在哪兒附著一下就會開心很久﹔而男人則不同，這裡說的是中國男人。因為亞洲文化裡，男為主，初到美國，很多人一下調適不了那種“矮化”的過程，就不容易快活了。
“表哥那你現在怎樣﹖”予夢來不及思維，就順著表哥的話問。
“養了一大堆的金魚，變態變態……”他答非所問的。
予夢不願意承認自己“附著”在哪兒了。但是，她在暗地裡卻明白了一條能夠使自己快活的道理。
事實上，她已經在這樣做了，很多周圍的女生也都是這樣做的，將自己“附著”在什麼上邊，空虛就變成快活了，就象逛ＭＡＬＬ啦、去ＰＡＲＴＹ啦，甚至抓起電話聊個天都能快活好一陣子……倒是今天被表哥在理論上揭穿了一下，想想有些不好意思。
有句美國話叫什麼來著﹖Ｄｏｎ’ｔ ｔｈｉｎｋ ｔｏｏ ｍｕｃｈ。
予夢與剛度的接觸，不能不說，也是一種附著，可那是附著在知識上的。又怎麼樣呢，附著在什麼上邊還不都是一種附著。剛度也正好瞅著機會實現了自己。他憑借著予夢的無知，讓自己一步步地高大起來。
要說剛度，最聰明的地方就在於，自己把握好了矮化過程不說，還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來縮短這個過程，其中包括找到生命中的另一半相協。而且，了解到小姐的需求，也就不至於鞭長莫及了。
一個有附著的需要，精神的重于物質的﹔另一個有被附著的需要，同樣精神的重于物質的。藤纏樹來樹纏藤呀，天地鴛鴦，就雙宿雙飛啦。
〔原載《國風》2000年7月第4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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