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三月 18, 1999

 

文明家庭(二)

  算了是只貓

  我們的“文明家庭”裡養有兩只貓,老貓“黑梨”和小貓“算了”。黑梨是馬麗從芝加哥帶來的,這貓長得白底黑斑,而且背上的一塊黑斑形如梨狀,也就因此得名黑梨了。算了則是凱瑟琳新近領養的。

  那天,凱瑟琳、愛麗絲還有我,我們去了隔壁一個鎮的寵物收養所,那裡蒐集了很多被人遺棄的寵物,主要是狗和貓。我們是打算領養貓的,而且傾向于年輕的小貓,所以我們的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到了一隻棕色小貓身上。這小貓的尾骨有些骨折,可秉性異常活躍,更有意思的是,盯著我們就不放。這就是後來的“算了”。

  算了被領回的時候,只有六個星期大,一個巴掌就夠她站的了。大家爭相命名這只小貓,最後集中到“算了”。我建議了幾個,她們認為不如“算了”,我就笑著棄權了,讓他們過把癮,施展一下自己的中文才能吧。

  算了有些可憐,領回後不久就去做了絕育手朮。那天從寵物醫院回來後,凱瑟琳心疼地將她捧在手裡,讓我看她腹部的傷疤,還說,“其實我們樓裡兩只都是女貓,咳﹗這是規矩,沒辦法。”

  同是女貓,算了和黑梨還不共用一個廁所。因為清潔廁所的事宜都由不同的主人包干。算了領回後,凱瑟琳就買了個椅面大小的塑料盒,大約三、四英寸高,裡面鋪上了買來的碎石,“這是算了的廁所,”凱瑟琳說。凱瑟琳將她訓練得不錯,從來沒發現算了在“文明家庭”隨地大小便,只注意到凱瑟琳每隔兩天就要打掃一次算了的廁所,她端著塑料盒子篩呀篩的,然後用個鏟子鏟去貓糞,再加進一些新鮮碎石。買來的一包碎石能用多久我沒問。

  到了感恩節的時候,凱瑟琳幫算了買了張機票,帶著她一起回俄亥俄州探親,“六十塊錢機票,”凱瑟琳告訴我,還要買只籠子。度假回來之後,凱瑟琳驕傲地向我說,家裡人都念不好“算了”的名字,“我寫給他們‘suanle’,可是他們念起來都成了‘算癩’或者‘算狸’,多可笑﹗”凱瑟琳說。我說,是可笑,是可笑。其實,令我聯想到的是,難怪那麼多英語母語的人,將“老子”的拼音laozi都念成了“老栽”,你跟他說念“老子”,他還覺得念得有些指鹿為馬呢。這幫學了拼音系統的孩子就另當別論了,能把“算了”給你念得字正腔圓的,好不簡單。

  聖誕節還沒到,算了就早早地得到了禮物,那是一枚“瘋球”。瘋球的外形很像一個桌球,但塑料殼裡放了一些對貓科具有刺激氣味的草藥,所以瘋球滾到哪裡,算了就瘋狂地追到哪裡。算了樂瘋了,一屋子的我們也笑傻了。我一直很遺憾,沒把算了培養得能吃兩塊兒我的紅燒魚。美國的貓都只能吃罐頭裡細膩的貓食,不能直接吃魚,就是成年的黑梨也不行。“會卡死的﹗”這些美國學生告訴我。


  自 來 水

  我剛到依阿華的時候,正值水災過後。所有居民被通知兩周之內不要直接飲用龍頭裡的自來水,要煮開之後再喝。這對我來說,沒什麼問題,我有煮水、煮茶的習慣﹔可對美國人來說,就怨聲載道了。他們從來都喝涼水,連產婦都喝,怎麼受得了煮水﹖到了要喝的時候,再去現煮,煮好了又得慢慢等它涼﹗哪有這份耐心呀,這對短脾氣的美國人來說絕對是件痛苦差事。

  可那又怎麼辦呢﹖抱怨歸抱怨,相信科學的美國人還是服從了。

  為什麼說“相信科學的美國人”呢﹖我確實發現美國人特別相信科學,說了那水不能直接飲用,他就不敢去喝,盡管那是多麼違反他們長期的習俗﹔也盡管那水看起來還清澈晶瑩。

  無獨有偶,我後來又碰到過一次關于自來水的事件。

  那是一個清晨,我不是第一個起來的,當我走出我的臥室正准備去洗手間時,突然聽得客廳裡有潺潺流水聲。奇怪呀,客廳是沒有水龍頭的。我轉過頭去一看﹕湯姆站在電腦旁邊,沖著牆……那流水聲就從他前面發出來。我脫口而出﹕湯姆,你在幹什麼﹖湯姆笑了﹕我不在小便。他告訴我,他在早晨的新聞裡聽到,我們這塊區域修水管,八點以前沒水供應。所以,他就去附近的雜貨店買了兩罐飲用水。湯姆說話的時候,把頭扭了過來,身子依然沖著牆,手還放在前邊,潺潺流水聲繼續……過了一會兒,湯姆的水杯接滿了,他就轉過身來。我這才看清,湯姆將兩個塑料水罐放在嵌在牆上的書架裡,水罐底部有個小小龍頭,潺潺流水聲就從那裡過來。

  兩節課下了之後,聽說城市通知自來水可以飲用了,但不要用來漂洗淺色襯衫。這是什麼意思﹖我好生納悶。愛麗絲給我解釋說,因為水中還有些鏽色,會染污衣服。我吃驚﹕洗衣服都不成的水,能夠飲用嗎﹖是啊。愛麗絲肯定地說﹕城市檢測過了,都符合飲用標准的。說著,很爽快地就裝了杯黃澄澄的自來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我相信科學,我更希望科學都可信。這樣,我的腦子也可以少累很多。


  階 級 斗 爭

  湯姆,那是一個說話會臉紅的男孩兒。後來有人告訴我,那是因為湯姆的媽媽和姐姐都特別能說,所以湯姆的爸爸和湯姆從來就沒有多少說話的機會。

  廢話不多,但只要湯姆認為是該說的他還是照說,哪怕紅著臉也要說的。

  我在“中國之家”住下不久,一天湯姆十分認真地問我有沒有幾分鐘,他想找我談談。

  我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湯姆用中文對我說“這個小鎮,階級斗爭很嚴重。”

  我強忍住笑可還是表現出了驚奇。我說,都告訴我說這是個大學城,相當安全哪。沒錯。湯姆繼續說,你知道,我們大學是個很貴的私立大學,許多外州的富人願意出錢送孩子來念書﹔可你知道這個州是一個農場州,許多當地人非常嫉妒大學生們。所以,有時校園附近、街道兩旁就會出現一些不懂事的中學生,他們用水槍射你,或者怪叫著嚇你。我希望你有所了解,不要受到驚嚇。湯姆煞有介事地嘆了一口氣﹕嗨,有錢的階級和沒錢的階級放在了一起,怎麼辦呢,這小鎮上的階級斗爭就有那麼嚴重﹗美國有很多的社會問題。

  我很感激湯姆的一番關心。不過倒也從未碰到過當地中學生的襲擊。不知是因為走運還是因為沒錢階級一眼就認出我也是沒錢階級﹖

  盡管如此,階級斗爭在湯姆的頭腦裡似乎一直概念很深。而且他一直關照著我。他自己是本地人,同時又是上了這所昂貴大學的。大約因此而覺得背景知識比較豐富,有資格管管我的安全。

  有次見我晚上回來很晚,就提醒我說,信箱裡今天發的通知看了嗎﹖才來時英文不好,很多東西是不大看的。什麼事那麼緊張﹖我問湯姆。湯姆說,這幾天,有人在校園附近發現一個紅頭發的男人,他一絲不掛,要暴露自己。校方發了通知要大家警覺起來。是是是,我感激湯姆的提醒。湯姆更來勁了,他說什麼時候不能出去散步呢,為什麼非得晚間﹖問得我理屈詞窮的,我這不胃不舒服嘛,吃多了撐的﹗

  那以後接連著幾天,湯姆都很關照我,見我臉色稍微有點兒不對,他就主動問我“要訴苦嗎(complain)﹖”天﹗聽了這話哪還有苦﹖由衷地要發笑。難為你了,可愛的湯姆。

〔待續〕

〔原載《國風》1999年3月第2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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