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薔詩文 Yeqiang's Literature

　 　 我 今 天 的 感 覺 怎 么 那 么 不 一 樣 呢 ？

　 　 我 離 開 了 妻 ， 離 開 了 兒 子 和 女 兒 ， 我 來 到 了 Ａ 市 。 我 坐 的 是 早 晨 的 飛 機 ， 整 個 行 程 不 過 几 百 英 里 ， 可 我 有 一 種 感 覺 ， 象 是 到 了 另 外 一 個 世 界 。

　 　 昨 天 晚 上 ， 我 是 有 一 點 興 奮 。 我 沒 有 掩 飾 ， 這 是 我 的 驕 傲 ， 找 到 一 份 工 作 是 容 易 的 事 嗎 ？ 妻 也 為 我 高 興 。 那 是 真 的 ， 因 為 找 工 作 一 年 來 ， 我 什 么 都 試 過 ， 越 試 越 什 么 都 想 試 ， 越 試 越 什 么 都 不 怕 試 ， 其 中 妻 最 怕 我 去 的 是 駐 香 港 的 Ｌ ｅ ｖ ｉ ’ ｓ 公 司 。 她 說 太 熱 了 ， 她 會 熱 得 每 天 都 象 烤 乳 豬 一 樣 。 我 說 “ 你 不 去 我 去 ， 你 以 為 找 工 作 是 好 玩 的 事 嗎 ？ 沒 有 工 作 是 好 玩 的 事 嗎 ？ ” 我 知 道 我 不 該 說 ， 可 是 我 說 了 。 妻 為 了 解 釋 ， 還 說 “ 親 愛 的 ， 我 不 是 不 愿 意 跟 著 你 ， 可 我 真 的 沒 有 辦 法 。 你 看 ， 有 兩 個 地 方 我 是 可 以 去 的 ： 一 個 是 南 加 州 ， 我 二 姐 在 那 兒 ﹔ 一 個 是 東 部 新 英 格 蘭 地 區 ， 我 生 在 那 里 ， 長 在 那 里 。 這 你 知 道 的 。 ” 她 的 這 番 解 釋 ， 我 真 不 知 道 是 什 么 意 思 ， 不 過 ， 我 沒 計 較 它 ， 妻 就 是 妻 嘛 。

　 　 妻 為 我 做 了 我 最 喜 歡 的 意 大 利 寬 面 。 沒 有 我 小 時 候 媽 媽 做 的 那 么 好 吃 ， 但 我 承 情 了 。 我 爸 媽 都 是 愛 爾 蘭 人 ， 可 是 媽 媽 特 別 會 做 意 大 利 飯 ， 我 們 兄 弟 几 個 都 愛 吃 。 婚 后 ， 妻 也 開 始 學 著 做 。 每 當 她 做 了 端 給 我 的 時 候 ， 我 覺 得 她 是 那 么 可 愛 。 昨 天 ， 妻 又 做 了 。 吃 完 了 ， 她 從 地 下 室 把 我 的 吉 他 拿 上 來 “ 要 帶 嗎 ？ 聽 說 那 里 的 樂 隊 很 有 名 ” 。 “ Ｓ ｏ ， Ｗ ｈ ａ ｔ ？ ” 我 問 ， 她 笑 了 ， 我 也 笑 了 。 在 我 找 不 到 工 作 ， 最 瘋 狂 的 時 候 ， 我 拿 出 了 我 的 吉 他 ， 在 地 下 室 拼 命 地 練 習 ， 我 告 訴 妻 ， 我 要 作 一 個 周 游 世 界 的 演 奏 家 ， 妻 問 “ 這 些 天 練 得 感 覺 怎 么 樣 ？ ” 我 說 “ 還 行 ， 就 是 手 指 有 一 點 硬 了 ， 還 是 高 中 的 時 候 彈 過 ” ， “ 哎 ， 我 是 不 是 該 把 頭 發 再 留 起 來 啊 ？ ” … … 我 那 時 問 妻 。 這 是 為 什 么 妻 這 會 兒 又 拎 出 了 這 把 吉 他 。 我 們 都 大 笑 了 ， 我 說 “ 不 帶 不 帶 ” ， 她 說 ， “ 好 ， 我 過 來 的 時 候 給 你 帶 過 來 吧 。 ” 她 為 我 准 備 了 無 數 條 領 帶 ， 還 關 照 “ 記 住 ， 剛 買 那 件 法 國 藍 的 襯 衫 要 配 這 條 麥 黃 的 。 ”

　 　 飛 機 上 ， 我 想 象 著 我 即 將 開 始 的 新 生 活 ， 一 陣 激 動 一 陣 輕 松 。 雖 說 繼 我 找 到 工 作 以 后 ， 我 們 已 經 在 新 地 方 又 買 下 了 房 子 ， 但 老 地 方 還 有 許 多 雜 事 需 料 理 ， 妻 要 一 段 時 候 才 來 ， 兒 女 也 跟 著 媽 媽 。 我 們 婚 后 最 長 一 次 分 別 是 一 個 星 期 ， 長 于 一 個 月 ， 這 還 是 第 一 次 。 我 的 腦 子 里 跳 躍 出 在 哈 佛 念 書 時 ， 一 個 人 自 由 自 在 的 情 形 。 忽 遠 忽 近 的 。 騰 云 駕 霧 ， 我 的 腦 子 里 什 么 都 有 。 忽 而 ， 又 想 到 了 衣 箱 里 的 那 么 多 條 領 帶 ， 那 都 是 多 少 年 來 的 積 蓄 ， 有 收 禮 物 收 的 ， 也 有 妻 購 物 時 給 我 買 的 。 很 少 用 ， 在 中 西 部 的 學 校 教 書 ， 穿 著 不 用 那 么 正 式 ， 有 領 的 襯 衫 就 足 夠 了 。 現 在 找 到 了 這 份 公 司 里 的 工 作 ， 得 打 領 帶 了 ， 是 不 一 樣 呵 。 我 知 道 ， 我 的 “ 本 我 ” 是 不 喜 歡 打 領 帶 的 ， 但 就 象 弗 洛 依 德 的 “ 自 我 ” 概 念 一 樣 ， 我 也 很 注 重 在 別 人 面 前 的 “ 自 我 ” 形 象 。 不 舒 服 歸 不 舒 服 ， 可 當 我 聽 到 別 人 對 我 說 “ 看 上 去 很 紳 士 風 度 哦 ” 我 就 會 很 舒 服 了 。 或 者 從 人 們 無 聲 勝 有 聲 的 眼 神 里 ， 得 到 這 種 信 息 的 反 饋 ， 我 也 會 很 舒 服 的 。 再 說 … … 公 司 里 由 于 業 務 關 系 ， 常 有 Ｆ ｒ ｅ ｅ 　 Ｌ ｕ ｎ ｃ ｈ ， 誒 … … 我 幸 福 地 伸 了 個 懶 腰 ， 我 就 要 變 成 什 么 了 呢 ？ “ 單 身 貴 族 ” ？ “ 西 裝 革 履 族 ” ？ 下 班 之 后 ， 我 還 可 以 一 個 人 享 受 我 們 新 買 的 房 子 。 這 房 子 我 知 道 我 無 論 如 何 都 會 喜 歡 。 有 故 事 在 這 兒 呢 ： 我 在 找 到 這 份 工 作 后 ， 決 定 賣 掉 我 們 原 在 中 西 部 的 那 所 房 子 。 我 們 當 初 買 的 時 候 花 了 十 五 萬 ， 以 為 會 在 那 兒 長 住 ， 以 為 我 會 在 那 兒 拿 到 終 身 教 授 的 。 妻 和 我 ， 其 實 主 要 是 她 ， 建 了 一 個 頗 漂 亮 的 戶 外 晒 台 。 誰 知 我 那 么 快 就 不 得 不 離 開 呢 。 誒 ， 不 說 了 。 這 次 輪 到 我 們 要 賣 房 了 。 我 問 妻 “ 你 說 ， 該 賣 多 少 呢 ？ ” 妻 抿 著 嘴 ， 微 皺 了 一 下 眉 頭 ， 作 思 考 狀 ， 她 說 “ 雖 然 我 們 住 了 几 年 了 ， 可 我 們 新 建 了 一 個 晒 台 啊 ” ， “ 是 啊 ” 我 說 ， “ 那 就 多 喊 點 兒 價 吧 ， 十 八 萬 ， 怎 么 樣 ？ 八 ， 挺 吉 利 的 ， 希 望 我 們 能 夠 時 來 運 轉 吧 。 ” “ 不 ， ” 妻 說 ， “ 我 不 象 你 ， 做 了 一 陣 中 文 教 授 ， 連 這 都 信 ！ 我 不 特 別 信 八 ， 何 不 喊 個 二 十 萬 ， 湊 個 整 數 。 ” 我 們 面 對 著 樂 了 一 陣 ， 好 象 錢 已 經 到 手 了 。 說 也 巧 ， 不 几 天 ， 學 校 里 真 來 了 兩 個 新 教 員 ， 都 來 打 聽 我 的 房 子 。 其 中 一 位 找 到 了 我 的 辦 公 室 ， 他 問 到 房 價 ， 我 腦 子 里 不 太 踏 實 ， 但 還 是 照 了 妻 說 的 ， 我 說 “ 二 十 萬 ” ， 那 位 作 猶 豫 狀 ， 他 說 “ 嗯 ， 我 得 回 去 跟 太 太 商 量 商 量 ” 。 他 搬 出 了 太 太 ﹔ 我 說 “ 少 于 二 十 萬 ， 那 我 太 太 可 就 不 答 應 了 ” 。 我 也 學 著 ， 搬 出 了 太 太 。 他 忙 說 “ 好 ， 那 就 二 十 萬 吧 ” 。 我 喜 形 于 色 ， 沒 想 到 那 么 順 利 就 談 成 了 。 我 說 “ 謝 謝 ” 。 那 時 ， 我 覺 得 有 一 個 太 太 是 多 么 重 要 ， 而 且 ， 我 的 太 太 似 乎 比 他 的 太 太 更 重 要 ， 還 是 我 比 他 厲 害 ？ 我 搞 不 清 楚 了 ， 反 正 是 好 事 。 回 家 報 了 喜 之 后 ， 妻 說 她 愿 意 開 車 先 來 Ａ 市 看 房 ， 她 來 了 ， 買 下 了 這 所 房 子 。 說 構 造 比 原 先 的 還 合 理 些 ， 價 錢 和 我 們 賣 出 的 差 不 多 ， 只 是 這 里 房 價 高 ， 面 積 較 原 來 小 了 一 些 ， 情 有 可 緣 。 故 事 說 到 這 里 ， 我 怎 么 覺 得 公 司 里 我 將 要 就 職 的 這 份 公 關 差 事 ， 也 許 妻 比 我 更 加 勝 任 呢 ？

　 　 言 歸 正 傳 ， 不 管 誰 更 勝 任 ， 明 天 的 班 得 我 去 上 。 我 在 我 們 的 新 房 子 里 轉 悠 來 轉 悠 去 。 在 廚 房 里 ， 我 停 留 了 一 會 兒 ， 明 天 的 早 餐 算 是 有 了 ， 剛 才 我 出 去 買 了 一 袋 兒 面 包 。 妻 在 時 ， 幸 許 她 會 做 燕 麥 粥 ， 里 面 再 放 上 些 葡 萄 干 ， 我 們 都 愛 吃 ， 可 惜 現 在 妻 不 在 。 明 天 的 午 餐 也 不 用 我 考 慮 了 ， 我 已 經 見 到 通 知 ， 明 天 公 司 里 有 免 費 午 餐 。 我 離 開 了 廚 房 ， 繼 而 ， 又 來 到 了 孩 子 們 的 房 門 口 。 空 的 ， 沒 有 人 纏 著 我 ， 要 我 再 給 講 一 個 故 事 才 去 睡 覺 。 我 樓 下 走 到 樓 ， 上 ， 恍 恍 然 。 不 是 說 這 房 子 比 我 們 原 先 的 小 嗎 ， 怎 么 我 覺 得 出 奇 的 大 呢 ？ 可 能 因 為 以 前 的 房 子 總 被 孩 子 們 弄 得 遍 地 雜 物 ， 而 且 充 滿 著 嘈 雜 ， 所 以 每 時 每 刻 顯 得 十 分 擁 擠 。 妻 和 我 都 常 抱 怨 “ 不 堪 忍 受 ” ！ 我 想 著 走 著 ， 決 定 走 回 我 的 臥 室 ， 早 點 休 息 了 ， 儲 備 精 力 ， 明 天 清 早 就 要 到 公 司 上 班 。 沒 想 到 ， 我 不 由 己 地 ， 又 兜 回 到 了 孩 子 的 臥 室 門 口 。 我 ， 我 迷 路 了 ？ ！ 我 抓 起 電 話 ， 撥 通 了 給 妻 的 號 碼 ， 我 說 ， “ 親 愛 的 ， 猜 ， 發 生 了 什 么 ？ 我 Ｇｏｔ Ｌｏｓｔ ！ 我 真 不 需 要 這 樣 的 感 覺 ， 明 天 是 我 第 一 天 到 公 司 里 上 班 呢 ！ ”

〔原載《國風》一九九七年九月第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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