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十月 01, 2005

 

在茶一方

  我來自東方,也一直認為茶在東方。英國的紅茶聽過也喝過,依然因為有 “帝國”色彩而在心理上覺得相去甚遠。喝著的時候,會思索。越思越覺無聊,并不知道嘴里的茶究竟什么味道。連想到美國人的一句常話,“Don′t think too much”,才覺許是自己的喝茶方式沒對。好無聊。真無聊。沒有感情的時候,就不要去擁抱。

  中餐館里,一律免費給茶。久了,成為習慣,然後覺其平凡而不稀罕,乃至煩瑣。又離不開它,有如一種最親近的情感。

  抓住回國的機會,吸取茶水和攜帶茶葉。帶回的茶葉一片片飄泊在我的杯中﹔那些茶的故事一幕幕存在我的腦子里,時不時回放。

南 京 的 茶

  一般的餐館都沒有茶,高級一些的更沒有茶。如果你打聽,他們說有,然後給你“X師傅冰紅茶”。你繼續問放糖的吧,答曰,沒有沒有,全是蜂蜜。余下的問題就是你的了,你得自己用腦筋思考,冰紅茶是怎樣做成的?蜂蜜是不是糖?和糖的卡路里相比,是不是更低?真的不容易長胖?有沒有根據?一定有吧,否則服務生為什么那樣回答?他們回答什么了?原來他們什么也沒有回答。都是你在自問自答。他們是很好的老師,啟發了你的思維活動。他們是訓練有素的。

  餐館里一般供應的飲料是“現榨果汁”。其中的黃瓜汁受到絕大多數男女老少的青睞,你若是明確要求“不要加糖”,服務生會默許你“知道了”。話多的會問你一句“蜂蜜行不行”。Hot potato又踢到了你這邊,自己想,自己作出決定吧。各餐館都有黃瓜汁,只顏色有異。多在翡翠與玉白之間深淺加減。你若是自己打過黃瓜汁,一定會試圖判斷今天這樣顏色的黃瓜汁是由哪一種黃瓜榨出的。沒有答案的時候,腦子里便會跳出了一個叫“色素” 的詞。然后,你很想人為地打斷思維。看著別人都喝,你也端起了杯子“干杯!”倒不信,能吃死人!

  與餐館一樣如雨后般春筍出現的是“茶館”。它們大多坐落在街頭、巷尾雅致而僻靜的地方。這樣就不須是過高租金的繁華地段,免了安裝奢侈的霓虹。有大堂和隔離出來的小屋,壁上有畫,架子上有書。書畫讓你覺得儒雅。

  除了點茶,我們還有機會選擇點心和冷飲。當然最實惠的還數“飯煲”,各式的、各地的、中西合璧的,皆十分管飽。一般胃口的,一份夠兩個人吃。不停地添茶,有時候,你也得打開小間的門,表示需要添茶了。不過這樣遠比桌子旁邊隨時立一排小姐要好。

  吃茶的過程,其實比較吃飯來說,感覺時間過得快。說話正值興頭上,請客的主人突然推說不好意思,他要去什么地方有要緊事。看看手表,恰是正點。于是所有談話嘎然切斷,諸位吃茶的客人整齊地站起來。所有沒談完的題目化作微笑,儒雅的。很體會了一點兒“見好就收”、“激流勇退”的感受。

  后來,另外的朋友告訴說,主人這樣離開,通常有兩個原因:一是剛好到了租間的時辰,吃茶的房間是以小時論錢的﹔還有個原因呢,就是他(主人)還有下一個飯局要趕著到場。

  社會化的節奏,給了自然人很多約束。諸如:大便最好每天一次,而且非早即晚,要不,工作時間很多問題。商業行為,也一樣使人們改變:兩小時之內,需要脹進兩餐飯去。其實沒什么,人是個伸縮性很大的東西,胃可以撐大,話可以縮短。人能夠勝天,進而又跟自己較量。這就是人生跳也跳不完的舞台。

  茶,又是出租司機的輕松驛站。南京的出租司機普遍不說話,但普遍喝茶。釅釅的茶水裝在一只瓶里隨車的前進、制動而波濤起伏。仿佛訴說心情,有清澈、積澱,也有碰撞與漩渦。不象北京、上海的“的哥”都是本地人,南京的出租司機大多是外地或者郊縣進城打工的。他們想說的應該很多,有時候,喝茶是個轉折:一口下去,話匣子打開了﹔或者一口下肚,什么都隨之咽下了。喝茶,就象自己跟自己對話。

四 川 的 茶

  老式的四川茶館,往往是露天或者半露天的。規模很大,象停車場。一桌一桌,竹椅竹凳地擺著,沖茶的拎著壺在人與人之間穿梭。遠遠的,你就會聽到“擺龍門陣”的聲音,這個也算四川人的特色,不惜傾注大量時間與精力,樂在其中。那“龍門陣”聲音,遠聽,如背景音樂﹔走近了,你聽著聽著不禁要駐足──看一眼那激情洋溢的說者。

  這一次回國,決定了要去四川看看。還沒去的時候,已經在電視節目里看到介紹說成都是最休閑的城市,茶館便是個重要的明証。不過強調的是室內那種很高文明程度設施的。與過去的戶外茶館相比,有如農貿市場之于超市,被框住了很多,一定也限制了很多。我沒有把握,到底還能不能看到原始狀態的露天茶館。

  在成都,舅舅、舅媽想我們大老遠的來,又提及茶館,于是執意要帶我們去看“最好的”。這個“最好的”在哪里呢?舅舅舅媽很怕觀念老了,不夠追新,便找到表弟表妹們訪問。這一來的答案,自然就很“新派”了。我們將要造訪的茶館,在一家時裝店旁邊,炸雞店的隔壁。

  舅媽領著我們又是坐出租又是走路。八月的那一天,艷陽高照,這在四川很罕見。所以,舅媽在抱怨的同時,又有些好奇的喜悅,她不時看天看云,也顧不上去擦臉上的汗水。我盡往好處去想,想我們的目的地──坐在空調間里喝茶。可是到達了才知道,白天人家不工作。要等到五點半開門,九點種有茶藝表演。我們到達的時間是下午兩點。怎么會這樣,我有些嘀咕:不是說“晨酒、晚茶、黎明色”是忌諱的嗎?怎么偏偏要等到晚間才有得茶喝呢?場地倒是可以參觀,桌椅平整而舒適,牆上鏡框、浮雕應有盡有。還有一個戲台子據說可以表演川戲。我只有想象那場面的壯觀了,沒有辦法等几個小時或晚上安排時間再來。十分遺憾,要不,倒是可以領略一番四川茶館的現代模式。

  無心插柳。在我們去青羊宮的那天,看到了保留完好的傳統茶館,露天、半露天都有。而且場面也不小,有點兒象小學校用來集會的操場。那里,多半是中老年的,男女都有。旁邊有個小賣部,只兩三間屋子。與喝茶的場子相比,它真的叫小了。然而所有的茶點與煮茶地方都設在這里。三尺長的柜台后面坐著個婦人,她掌管買賣。柜台上陳列著樣板:瓜子、豆干、鹽水毛豆、鹵花生,還有一些冷盤葷菜。你若是自己攜帶些食品來佐茶也是可以的。整個茶館顯得隨意而有序。人們興致很高,每一桌似乎都有自己談論的題目,大家都參與,自在、悠閑而樂在其中。

  那一天天陰,不知霧的關系還是青羊宮里旺盛的香火,空氣有些半透明,遠一點兒的茶桌便籠罩在朦朧中。我看得有些出神,不料身旁一位老者邀我坐下,“坐嘛,”他拎過來一張竹椅。我一下覺得驚喜,這樣的邀請──這么輕易脫口而出,卻又顯得真誠。他們中的許多人怕是就這么認識起來的。要是有時間,我還真的很愿意坐下喝上兩杯,聊上一陣子。今天只好謝絕了。當我低頭與老者說話的時候,才發現他的杯中分明是自家的什么新鮮青葉。我指指杯子里,“老人家,這是什么?”“枸杞,清熱的”。一同去的我媽媽特別感動:這多好啊,麥當勞你不買它的東西就不讓你坐。我笑,“人家是室內的,再說不買吃的你去坐什么呀。”“買菜走累了嘛,想坐一下。”天!媽媽還想把一大堆的菜也拎進去。看來,老舊形式的茶館還很能滿足象媽媽這樣的一代人。

周 庄 的 茶

  蘇州已經玩得太多,這次回去,只想看看旁邊的水鄉周庄,孩子覺得那小橋流水的好玩。不想那一天奇熱,和朋友約好了,還是去吧,硬著頭皮上路。半個多小時的車程還好(從蘇州出發)。可是下了車之後踏上周庄的土地,便覺頭暈目眩。很多年沒有經受這種酷暑的考驗,重點是需要戶外步行!

  我直懊惱自己的選擇,當初只想到小橋流水、粉牆黛瓦地漫步一番很有情趣。卻忘記了當年的熱。參觀到下午四點左右,我們都覺得很“虛脫”了,連拍照留影也笑不出來了。朋友帶領我們去到他的親眷家里。很高的門坎,我們搖擺一下,沒精打采地跨入,左腳、右腳。八仙桌旁的條凳上一屁股坐下就不想動了。主人端上一大盆的茶來,“吃茶吃茶”,她熱情地招呼。那盛茶的搪瓷盆真有臉盆那么大,比臉盆更高。手去摸了一下那盆,天!還是熱的。朋友好象看出我們的心情,她說,“出那么多汗,喝冰涼的不好的。這茶已經不燙了。在美國,喝慣冰飲料了是吧。”說著,她拿了一柄湯勺往我們的杯子里裝茶。就這樣,我居然一杯再一杯,一連喝了好几杯,連孩子也跟著喝了。

  那茶,并不十分精致。本來應該是綠茶的,可是那樣的天氣等到溫涼已經微黃。似乎又讓我想起小時候的日子,沒有罐裝飲料也沒有冰箱里隨時出冰水的日子。那時候放學了先東家西家的玩,玩的時候并不怕熱,也不覺渴。等到玩夠了回到家里,書包一摔,抓了桌上的茶就喝。有時候是老人刻意准備好的一大盆,有時候就是大人喝了剩下的半杯。喝茶就是這樣學會的。并沒有人為孩子專門沏茶。

  周庄的熱,現在想來已很遙遠,留下的都是美好記憶,包括那盆茶,以及它的效用。

北 京 的 茶

  在北京,我只很短時間的逗留。原先,我很感興趣于北京的茶館,還能有名有姓說得出几家來。可是向朋友一打聽,他的說法是這樣的:北京的茶館呢,都是外地人進京辦事請人喝茶的地方,所以說貴得很。這位,其實也是當年近京的外地人,莫非這就是他當年的體會?時間也倉促,終于我就沒能走進北京的茶館。一直在猜測,老北京的茶館長得啥樣?真的就跟話劇里演得一樣?也好,留點兒想象的余地吧。

(原載《國風》2005年10月第1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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